米花小学,一年B班。
小林老师合上教学用的课本,看着班级里唯一一个空位担忧地叹了口气,想想今天一大早自己接到云城言监护人打来的一个星期请假电话后提心吊胆的心情,但听到请假原因居然只是发烧——不是说言酱发烧就不严重了,但也用不着一下子就请那么多天。
她在电话里严肃地教育了这个夸张的家长,然后暂时只准了三天假,挂掉电话后,她又不由自主地为生着病的小姑娘感到担心起来。
说起来,言酱的身体真的很虚弱啊……明明昨天整个人看起来还状态不错,今天就因为发高烧来请了假……难道是遭到了泼水什么的校园欺凌——不对不对不对,米花小学一年B班里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呢!……但是真是让人放心不下,没办法,以后自己再多关注她一点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整理好教学用具,刚刚准备走出教室,就被步美拉住了。
“那个……小林老师,今天言酱怎么没有来学校?”她看起来有点紧张,不安地绞着衣角红着脸蛋,努力放大着声音询问她,“我们都很担心她!”
“言酱吗?”小林老师看起来有些吃惊又感动,摸了摸步美的头,“她的监护人说她发起了高烧,又因为她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这几天只能在家里卧床不起,没办法来学校了。”
“欸?”步美露出了担心的神情,“那小林老师知道言酱家里的地址吗?我们今天放学了可以去探病。”
“地址啊……”小林老师有些为难起来,“这种东西我身为班主任也不能随便透露啊,嗯,我先询问一下言酱监护人的意见,再根据他的意见决定要不要告诉你们,怎么样?”
“好的!谢谢小林老师!”步美噔噔噔地跑回去,和朋友报告起了自己的战况。
小林老师欣慰地想:
虽然只来到这个班级一天,言酱也有了会关心她情况的好朋友呢。
真是太好了。
小林老师回办公室就给云城言的监护人织田作之助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几下很快就接通了,她迅速地表明了自己班主任的身份,对面微微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开口:
“您好。”
那个声音并不是织田作之助,而是一个听起来温文尔雅的男声,他的每个咬字显得十分清晰而慎重,给人一种非常官方的感觉。
“请问您找谁?”
“啊、我找云城言同学的监护人……”小林老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拨出的号码,确认没有错误后才放下心来,声音也镇定起来,“请问织田先生在家里吗?”
男声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歉意地对她表示:“织田作他因为工作关系才刚刚出门,有什么关于云城小姐的事情,直接和我们说就好了。”
织田作?是织田作之助先生的昵称吗……?
小林老师只疑惑了片刻就把这个疑惑抛在了脑后,听对方这么说就不好意思地和对方描述了云城言同学对她身体情况的担心,以及希望得到她家庭地址的请求,所以她作为班主任才打电话过来询问云城言监护人的意见。
“云城小姐的同学吗?”那边沉吟片刻,回答,“没有问题,小林老师您尽管告诉他们就好,我们这里会准备好接待的点心的。”
“啊……”小林老师刚想说不用这么麻烦,电话那边就言辞十分恳切地说,“因为是云城小姐重要的朋友,所以我不希望给他们留下坏的印象。”
无法反驳的小林老师安静地闭嘴。
“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了。”
“那,失礼了,祝您工作顺利。”
那边挂掉了电话。
刚刚和我通电话的这位……难道是言酱的管家吗?可是管家有可能会用昵称去称呼主人吗?那难道是习惯用这种态度交流的朋友?但以织田作先生那个性格,会交这样的朋友吗?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织田作这个昵称,这么顺口呢?
小林老师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坂口安吾礼貌且迅速地挂掉了电话,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厨房。
入门就是一股刺鼻的煤气味。
“太、宰、先、生!”他迅速地冲进去拧紧煤气阀,然后打开了厨房的门和厨房里所有的窗户,面对着好友一字一句地说,“请不要再试图在织田作还有云城小姐的家里打开煤气自杀——可以吗?”
太宰治假装卖萌地歪了歪脑袋:“……哎呀。”随后他露出了一个异常清爽的微笑,“被发现了。”
坂口安吾:“……”
坂口安吾露出一个残酷的表情:“太宰先生,我会记得通知织田作你抛下云城小姐跑到厨房自杀的事情的。”
太宰治:“?!”
他扑上去一把抱住坂口安吾的大腿开始哭唧唧,然后被盛怒之下的友人轻轻甩开,目送他一个人毅然决然地踏上楼梯去照顾刚刚被自己哄着睡着,多半还没有醒过来的小姑娘,脸上的悲伤无缝转变为一个不可捉摸的微笑。
虽然把言酱的照顾权短暂交出去有些不甘心。
——但谁让安吾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呢?
太宰治哼着歌躺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漫不经心地切着电视台,新闻频道、娱乐频道、动漫频道,最终停留在了音乐频道上。
女声轻柔地唱着:
「你轻触的那白与银的指尖」
「仍动摇著还不愿放开手吗」
他盯着屏幕下方的这两句歌词看了一会,伸出手盯着自己的指尖,再度想起了自己对那个小姑娘改观的那天,天空与地面在视线中颠倒,黑暗与光明交错形成的阴影追逐着下坠的自己,他感受着自由的风声伴随着一成不变的心跳,一起呼啸缠绕在耳畔。
然后——时间被重置了。
一切映在他的眼眸中,仿若一场荒诞无稽的喜剧,跌落的酒杯倒转回桌面,脱离枪口的子弹回到枪膛,行色匆匆的人快步后退,嘲讽的笑容收回嘴角拉成一条直线,流出的眼泪回到眼眶消失不见。
而太宰治在这一片倒流的时间里飞向了天空。
他飞翔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顿在了即将踏回天台上的那一刻,只要他现在搭住栏杆的这只手稍微用力,就能立刻回到安全的境地。
可是,没这个必要。
他不知道这个能够控制时间的强大异能力者为什么要逆转时间——总归不会是为了「太宰治」这个人,他已经独自一人在黑暗中站了太久,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填补心中那个空洞,不明白这个在他眼里无比清晰又冰冷的世界还有什么美好值得追逐。
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没救了的人。
所以不会有人来拯救他。
所以他放任自己再一次掉落入奈落深渊。
这时候却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那是一只柔软又温暖的小手,五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因为太过用力连指甲都扣进了他手腕的皮肤里。
能够登上这座大楼顶端的小孩子只有一个。
他估算着自己距离楼顶的距离,几乎能够料想到那个名叫云城言的小姑娘的情况,为了拉住已经下坠一段距离的自己,她的大半个身子都必须探在栏杆外面,为了稳住她自己的身体,她必须以脚和另外一只手为锚将自己死死定在脆弱的栏杆上面。
她能坚持多久呢?
她什么时候会放开手呢?
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都不在,芥川龙之介也被派出去做任务,首领事务繁忙一直都在办公室……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帮助她,看准了时机才选择跳楼自杀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她什么时候会放开手呢?
森首领对待云城言的态度十分奇怪,尤其是那带着些许愧疚的宠爱与纵容,简直让太宰治感到难以想象——森鸥外心中居然还会存在着愧疚这种情绪,简直就是能说出去当做笑话的把柄。
但他对云城言又的确是愧疚着的。
这种愧疚的来源莫名其妙又确实地存在,让太宰治难得地起了兴趣,所以他没有拒绝森鸥外让他照顾小姑娘的提议,但在那段时间的相处中,他并没有发现这个小姑娘的身上有着任何的异常。
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又乖巧又温柔,无论自己对她说什么都会用惊叹与信任夹杂的视线看着自己,再不符合逻辑与实际的东西她也不会产生怀疑。
但偶尔在某些方面又警觉地要命,遇到想要拐卖小孩子的人贩子就会藏到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角请求他的帮助,也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可能她天生对这种恶意的视线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但对着自己透出的恶意,这种洞察力就像失了效。
对了,她还有着类似「言灵」的异能力,虽然这种异能力只能做到一些小事情,但在处理杂事上非常有效,比如说玩游戏的时候增加稀有掉落物——不过在自己这么做的第二天,就被森鸥外叫过去狠狠批评了。
他看起来很忌惮云城言使用她的这个异能力。
为什么?
这种能力会带来不好的后果吗?森鸥外曾经利用过这种能力吗——不,他当然利用过,他不是那种会因为私人情感就放弃这种便利能力的人,所以这种能力一定有着他无法接受的后果。
或者是……还不到使用这种力量的时候。
手腕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一些,很快又被小姑娘咬着牙再度扣紧。
能坚持到现在真是了不起呢,言酱。
——说起来这个栏杆还是森首领为了防止云城言掉下去特意设置的呢,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
太宰治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他一边期待着她放开手,一边又隐秘地期待着别的什么发展,他觉察到自己似乎可以隐隐触及到森鸥外那愧疚感的真正原因了。
但她始终没有松开手。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她的声音被风卷携入耳,或许是自己下意识开始捕捉来自她那里的声音,他清楚地听到小姑娘微微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声音坚定地开口:
“时间——”
突然楼顶的门被大力推开,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了天台边缘的两个人,然后扯着小姑娘握住的那部分手腕,发力把两个人一起拉了上来。
小姑娘一被放下来就靠坐着栏杆痛苦地喘气,脸色惨白地像一张纸。
而太宰治带着笑容和救了他们的人打招呼:
“呀~广津先生,谢谢你~”
广津柳浪平静地整理好自己因为刚刚救人的一系列举动而产生了褶皱的衣服,冷静地表示:“能够帮上太宰大人是我的荣幸。”
然后他转向看起来已经喘过气来,但还是非常虚弱的小姑娘:“云城小姐,森首领让我带您去他那里。”
“那个……在见林太郎之前,我可以和太宰先生说一会话吗?”小姑娘坐在地上伸出了手,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小段距离,恳求道,“就这么一会会。”
“森首领的命令是立刻带您过去……”广津柳浪似乎叹了口气,还是在小姑娘带着祈求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妥协道,“我会再寻找您五分钟,五分钟后,我必须带您到首领那里去。”
“谢谢广津先生。”小姑娘立刻说,广津柳浪看着她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离开了楼顶。
“言酱不是异能力者吧。”太宰治抢先问。
“嗯,不是。”小姑娘乖乖地回答,然后问他,“太宰先生,您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是啊。”太宰治回答,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那言酱和森首领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这次的问题她想了一会。
“……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吧。”小姑娘最后有些困扰地说,“我不记得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能不能过关,询问般地看向了太宰治,见他点头才问,“太宰先生为什么要跳下去呢?”
“当然是因为觉得有趣就跳了。”他轻松地问,“森首领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呢?”
“林太郎啊……是想要成为英雄的人。”小姑娘翘了翘嘴角,眼睛里有什么在闪闪发光,“我很喜欢林太郎,我想要帮助他。”她很快又低落了下来,“但林太郎说他不需要我。”
看着小姑娘猛地塌下来的呆毛,太宰治忍不住对着呆毛戳了戳,友好地提醒:“该你问问题了。”
“如果太宰先生真的觉得很有趣的话,为什么要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呢?”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究竟出现了什么样的表情,她特别慌张地补充,“如果、如果太宰先生那时是真心地笑着的话,我是绝对不会阻止您的。”
“为什么?”太宰治问,“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之前有人和我说过,每个人所期望的事情,每个人所想要的未来都是不一样的,都是根据他们各自所感觉到的幸福而决定的,所以我希望,每个人能够幸福地去您想要的未来。”她认真地说,“林太郎说,这是我存在的「信念」。”
——啊,是这样啊。
他原以为这个小姑娘是水中的无根浮萍,茫然地漂浮在这个世界化作的河流上随波逐流,明明没有一个明确落脚点却又保持着天真烂漫,迟早有一天会被这条河中的暗涌吞噬。
但她实际上站得却比任何人都要稳,她那天真的、不切实际的信念,从最开始就没有动摇过——她只是想成为拯救别人的「英雄」。
太宰治猛地捂住了脸,低声地笑了出来。
他突然知道为什么森鸥外面对云城言的时候会感到愧疚了,那不是什么愧疚,那只是一个可悲的男人,在拼命隐藏着自我的时候,却不得不总面对着一个视自己为英雄却远比自己要高洁的孩子时的自卑。
在这份自卑之外,他又的确是「爱着」云城言的。
但这份爱深藏在森鸥外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又掺杂进太多的利用与算计,所以他恐怕直到最后都无法意识到这一点,除非能发生些什么事情让他抛弃一切外界因素对两人之间的情感做一个彻底的自我分析……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除非「云城言」死去,森鸥外是永远都不会改变自己想法的。
“言酱。”太宰治笑着说,“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啊,太宰先生笑了。
这是云城言第一次看到太宰治真心的笑容。
她觉得太宰先生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就像即将凋零的花朵重又焕发出活力,就像即将熄灭的火苗重又燃成烈焰,就像末路的旅客终于怀抱了世间的美好,就像追逐命运的囚徒终于得到了他所期望的未来。
她喜欢太宰先生的笑容。
她喜欢所有人的笑容。
“云城小姐,五分钟已经到了。”这时候,广津柳浪在门外说,“森首领还在等着您。”
“那么……再见啦,太宰先生。”她向太宰治笑着挥了挥手,“我超喜欢太宰先生的,就比我喜欢林太郎和龙之介稍微少一点点。”
太宰治:“……”
心脏上似乎突然被过去的自己插了一刀。
这是他最后第二次见到云城言。
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看着重新活着站在他眼前的织田作之助,还有消散在空气中的小姑娘,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森鸥外会阻止云城言使用能力,为什么察觉她动用了能力后要那么紧张地派广津柳浪过来寻找。
森鸥外不想失去「云城言」。
这是禁锢着他心中凶兽的、无可替代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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