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礼成的法书契约光点飞入姬长灯眉心的时候，她还在半睡半醒中挣扎。
从那日被移入琉璃火又抽取灵根，以至于灵根全无成为废人之后，已经过了好几日，姬长灯依然不见醒来。
医师说她是凡人虚弱，需要静养，但只有姬长灯知道，她仿佛陷入了一场幻境，梦里都是似懂非懂的金色文字，好像突然陷入了一本书里，她游不上来，也沉不下去，就那么在一个个如蝴蝶般大小的文字中漂浮着，漂浮着。
想要醒来，却又挣脱不开。
她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仿佛一眼万年，却又好似只有一瞬。
直到婚书金光飞入她眉心，才将她冲半梦半醒之中唤了出来。
姬长灯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烫的发疼，好似发烧一般，热的要把自己整个人都煮熟了。
姬长灯忍着滚烫难忍的疼痛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夜晚吗？
姬长灯揉揉眼，再度睁开，却依然一丝光线也没有。
哪怕是最黑暗的夜晚，也不应该没有一丝光亮吧？
更何况她可以听到鸟儿的鸣叫，不应是深夜才对。
“不用揉了，”老太太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你的眼睛被琉璃火烧坏了。”
“我，看不见了？！”
“嗯。”
姬长灯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她才抱着一丝的希望，问：
“我的灵根呢？”
老太太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是姬家的好孩子，姬家会记得你的付出的。”
姬家的……好孩子？
同族相残可不是姬家的好孩子。
所以说，“你知道不是我？！”
老太太冷哼一声，道：“我老婆子还不瞎。”
“那你为什么还要以我换长灿？！长灿抽了灵根引出琉璃火，姬家只有一个人变成废人，但把琉璃火引入我的身体在抽灵根，姬家就会有一个没有灵根的废人和一个灵根破损的半废人，为什么呢？你是要毁了姬家吗？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嫡子，难不成真的让五灵根的姬长荧继承爵位？！”
老太太没有回答姬长灯，却说：“你放心，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会为你主持公道。”
陷害我的人明显就是柳氏母女，主持公道的意思，至少是决不会让姬长荧继承爵位。
三房又是庶子，那么……老太太依然坚持要姬长灿继承姬家爵位？！
哪怕他已经是一个灵根受损的半废人？！
姬长灯静默了会儿，纯粹的黑暗却让她的思路极度清晰。
她听到自己冷冷的问：“我父亲，不是您的儿子吧。”
四周悄无声息，仿佛老太太已经离开了一般。
姬长灯安静的等待。
许久之后，才等来一声叹息：“你若是我的亲孙女就好了，长灿那孩子，比起你还是少了几分聪颖。”
说着，老太太又笑了：“但也正是如此，我才更不能给你翻身的机会。”
此时的姬长灯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她仿佛觉得极度荒谬，极度可笑，却又觉得好似本该如此。
“我父亲，”说着，姬长灯脑海里突然清晰的映现出那日父亲放弃她时的景象，她改了口，“姬二爷知道吗？”
“呵呵，”老夫人笑了，“老太爷不让我告诉他，还让我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的对待，甚至在我的火儿死后毫不犹豫的把爵位传给了他，我忍了百年了，为了我唯一的孙儿，我实在不想忍了。”
姬长灯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姬二爷为了爵位奋斗一辈子，一直以来都把大哥当作对手，终于在爵位一事上赢了一回，却不想，老太太早就想好要为孙子争一把，那爵位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让二爷代为保管罢了吧。
还有柳叶和姬长荧，看见老太太为了救孙子毁了自己就觉得有机可乘，一个整个修真界最差的五灵根却害了哥姐妄想继承爵位。
如果她们安分也就罢了，却不想如此早的就暴露了对爵位的野心，甚至胆敢毒害老太太唯一的亲孙儿，这在如今的老太太眼里，怕是已经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了吧。
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也包括自己。
可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
沦为凡人，变成瞎子，时日无多。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最终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对了，
就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争，才会落的如今结果。
在其位，身不由己。
早该想到了，只要自己的存在挡了别人的路，哪怕自己告知对方并不想要，会绕行，那些豺狼虎豹也恨不得把自己除之而后快。
错了，
全错了，
错在不争，错在懦弱，错在纯善。
如果早些为自己谋算，怕也不会落的如此下场。
而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老太太见姬长灯长久无言，看着这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忍气吞声了十几年的‘孙女’，叹了口气：“你父亲为你找了门婚事，对方是冰系单灵根，你的灵根虽已抽出，琉璃火也已经引出，但火元已经深入到你的血肉，要你日日忍受火烧之苦。有了冰灵根帮你，你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姬长灯冷笑：“如今的我，会有单冰灵根愿意娶？”
别说是单冰灵根了，就是灵根里带变异冰灵根的，怕是都不会娶一个凡人吧。
“对方是冷家人。你父亲许了他好处，他不敢不善待你的。”
“冷家？罪臣冷家？”
“……嗯”
“呵，”
失去灵根，沦为凡人，自己唯一的价值就是皇室宗亲，最后却被许给一个毫无前途的罪臣之后。
老太太这是一点翻身的机会也不给留，生怕以皇室血脉在找个家族嫁了过去，给姬家带来变故。
姬长灯只想静静。
如果能够再来一次，她绝不会在对姬家人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
“你休息吧，我走了，过两日让你父亲着人将你送去夫家。”姬老太太见话已说完，便一分钟也不打算多待。
“等等！”姬长灯连忙伸手去抓。
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沦为凡人，一切感知全靠双眼，她却什么也看不见，连人在哪里都感应不到。
老太太看着这个原本可能成为天之娇女的，姬家这一辈资质最好的双灵根天才，心里叹了口气，问：“还有什么事？”
“老太太不是说帮我向柳叶讨回这十几年克扣我的皇家份例吗？”
“你现在要？”老太太是真的没想到，转眼失去灵根，又变成瞎子姬长灯还会惦记那几块灵石。
“不止”姬长灯说：“按说我筑基完全没有问题，那么我至少应该拿两百年的皇家份例的，此时却为了救大哥沦为凡人，修行我不再想，但是该给我的皇家份例却不能再少了吧？”
“……你想要什么？”
“我说的很清楚了，两百年的皇家份例，就按如今的价，一个月一块中品灵石，一年十二块，两百年就是两千四百块中品灵石，再加上每月几瓶丹药折现，每年一身法衣，一件灵器折现，法衣和灵器就按练气期所用也要好几块中品灵石，就按一件五块中品灵石吧，一年也要十块，两百年就是两千块，丹药便宜，几十下品灵石，但一年下来也要几块下品灵石了，两百年就算五百块吧，四舍五入，就算五千中品灵石了。”
“灵石给我，我便与姬家再无瓜葛。”姬长灯说。
老太太沉默了下，：“两千四加两千加五百是四千九百块中品灵石。”
姬长灯：“都说了四舍五入了。”
老太太犹豫了下：“两千中品灵石，不能更多了。”
“我好歹是姬家血脉，嫁了个罪臣之后，对方被抄了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我不带点灵石过去，未来作为凡人的几十年难道喝西北风吗？我已经没机会辟谷了，未来的每一天都是要吃喝拉撒的。如果我未来的夫家不愿意照顾我的话，我一个瞎子，连生活自理的能力都没有，难道不要请个人照顾我吗？”
老太太默不作声，
姬长灯再接再厉：“五千中品灵石，买您亲孙子一命，难道不值得吗？”
“三千中品灵石，不能更多了。你成为凡人之后，能花灵石的地方很少，灵器不需要，功法也不需要，连丹药都不能吃了，这些灵石足够你挥霍一辈子了。”
“五千，”姬长灯毫不退让，“我不用，但是我夫家肯定用啊，您怎么就能保证他会对我好呢？就凭一纸交易吗？就算他一时会对我好照顾我，难道还真能照顾我一辈子不成？到时候我忍受浑身被灵火灼烧之苦，怕是想要对方以冰法助我，都要讲条件的，老太太，我以后就是弱不禁风的凡人了，我不得不为我的未来着想啊。”
“……你父亲会给对方一笔钱。”
“难不成您以为这笔钱还会到我口袋里？”
老太太依然不松口，姬长灯只得加把火：“老太太，如果我将来过的不好，生活不下去了，我也许还会回来的，您不想将来几十年以后还有个讨债鬼上门来把几十年前的丑闻宣扬的人尽皆知吧？”
姬长灯说到了老太太痛点上。
她的确怕姬长灯再回来，毕竟这件事说出去，确确实实是丑闻一件。
无论是姬长灯被继母克扣十几年皇家份例，或是嫡长子被害，抑或是二爷次女诬陷长姐。
即使再不喜二房，台州姬家的脸还是要的。
老夫人想了想，虽然五千中品灵石很多，但是跟自己的孙子比着实算不得什么，如果能用五千灵石买姬长灯销声匿迹，也不是不值得。
“五千灵石，从此以后你就不是姬家人了。”
“好。”
求之不得。
老太太活了两百年，还不至于骗一个十几岁小姑娘。
于是很快，五千中品灵石便被送了过来。
已经成了瞎子的姬长灯暂时忘却了身上不停被灼烧的痛苦，忘记了自己已经变成瞎子的事实，也选择性忘记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许配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罪臣之后这件事，开始细而又致的检查灵石。
这些怕就是自己未来全部的依仗了。
同时，身体还有些异样，姬长灯在离开姬府之前不敢查看，但是如果真的如她猜想一般，这争取来的五千灵石，就是她翻身的资本！
睁眼瞎姬长灯兴致勃勃的笼着灵石道：“帮我准备一个滴血认主的储物袋，没有灵气了打不开储物袋，携带会很麻烦。”
姬老夫人看着姬长灯盘腿坐在床上很认真的数着灵石往储物袋里装，突然忍不住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
这样一个失去灵根，失去双眼还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自己谋取最大福利的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真的能如自己所愿般从此沉寂，于这世间销声匿迹了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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