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若其实不困,她只是累了。但她还是睡了过去。
云椅很凉,耶若可以感觉得到,她没有感觉到不适,反而觉得很自然。
她周围空气是凉的,脚下扎根的土地是凉的。风刮过来,带动自己身边的风,变成一股更大的风——她能听耳边传来沙沙的响声。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仿佛事情本就该这样发生。
银铃清脆地响起,伴随着女孩儿天真的咯咯笑声,笑得无忧无虑。但很快,这笑变成了哭声。
有个女孩儿正低低地在她身边啜泣。
耶若想睁开眼睛,是谁在哭呢?
于是她真的睁开了眼睛,并看到了一个垂髫女孩,女孩用袖口和手背不停地擦拭着泪水,可那泪珠还是不断地低下。
耶若感觉自己在一个很高的地方,与其说她在女孩身边,还不如说她俯视着女孩,女孩的眼泪已经洒在地上,把一小块地方弄湿了。
为什么哭呢?耶若想下去问问。于是她纵身而下——
耶若还是以俯视的视角看着女孩。但是她看到另一个女孩从树下轻轻落下,落到垂髫女孩的身边。那个女孩扶住了哭泣女孩的肩膀,哭泣中的女孩停了哭声,抬起一双婆娑着水光的泪眼——
在对望地一刹那,耶若感觉心脏狠狠在胸口一跳。
视线是模糊的,耶若不知所措地眨眼,有凉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这和土地和风的凉是不一样的。
耶若试图拭去自己脸上的泪滴,可那泪珠却越来越多,不断滑落在地上。
我为什么在哭呢?耶若愣愣地问自己。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开始的时候,一阵剥床及肤的痛楚从心口袭来,耶若被什么从半空中拉扯下来,痛苦地蜷缩在土地上。
耶若难过得无法呼吸,却可以让自己认清某个事实:原来我就是那个哭泣的女孩。
刚刚从树上跳下的女孩已经不见了,只有一棵树立在耶若身边,她挣扎着起身,张开手臂拥住那棵树,试图从中寻求一些慰藉。
耶若用力圈住树干,脸颊贴在嶙峋粗糙的树皮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可泪水不断从脸颊上滑落,渗入树干中,留下深深浅浅的水痕。
耶若抱着这棵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在她迷迷糊糊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贴在她脸上的那粗糙的树皮,开始变得温热起来。
耶若明白自己又进入了另外一个梦境。
“耶若。”
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离得很远,又好像离得很近。
她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放松禁锢住树干的双手,将身子微微离开那棵树,睁眼细看却发现那棵树早就不是树了,变成了一个人。
当看清那人是谁的瞬间,耶若惊得血液倒流。银纹云袖,白衣墨发,那人正是银月啊。
耶若听到自己出声唤他,“师父。”她的语气一点都不惊讶,甚至带着安静的哀伤。
银月一笑,轻轻应了一声,“嗯。”
耶若看着他,发现他脸色苍白,眉宇间隐隐含着痛苦。银月受伤了吗?
与此同时,几乎是瞬间,耶若发现梦中的银月好像与平时有一点点的不同。
他看着她的眼眸中,盛满了温柔。
耶若看着这样的银月,觉得很害怕,害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在这个梦里,银月不是银月,自己也不是自己了。
她怎么会叫银月“师父”呢?
但是梦境还在继续,耶若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比如把自己从银月的怀中拽起来。
她此时正以一种十分暧昧的姿势靠在银月的胸口,她清楚自己这样做非常不妙,但是梦中的她却好像很自然。
“师父。”耶若听到自己又软软地叫了一声。
紧接着,银月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她也顺从地靠在银月肩上,他抬起一只手,扶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
两人对视。
耶若对银月忽然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银月的脸,不禁想:原来凑近了看,还是这么好看啊。
银月的脸在她的眼前慢慢放大,温热的鼻息直扑在她脸上。耶若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她看着已经闭上双眼的银月,他长睫轻颤,苍白的脸色下透着异样的红晕,正吻向她。她沉浸在这突如其来浓烈的情感中,一时竟也阖上了眼眸。
……
不对!不可以!
不可以这样!耶若强硬让自己回转心神。
这不是真的!这不过是个梦罢了!银月是她的师父,她怎么可以呢……
耶若想用力向推开靠近的银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操控自己的梦境。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梦见这样的梦?
耶若痛苦地在心中呐喊,身体却已经准备好去接下这个无从回避的吻。
耶若在心中尖叫着“停下!停下来!”
“耶若……耶若!”遥远却很清晰的呼唤又传入她的耳中。
耶若猛地睁开双眼,从混乱的梦境中苏醒过来。她看着眼前稍显惊愕的青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连青葙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细微的关切。
耶若心中大震,几次呼吸后才缓过劲来,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她伸手抹去脸上水渍,发现青葙手里执着的一壶仙泉还没来得及放下,于是开口道,“上仙,院里花草我清早才浇过。”
这一张口耶若就吓了一跳,自己的声音嘶哑干涩,要很用劲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青葙闻声也是皱起了眉头。他方才看到耶若歪倒在椅子上睡去,担心倚凉,边过来想叫醒她让她进屋。哪知却看到耶若慢慢蜷起了身子,表情痛苦,并开始小声抽泣。
青葙看着缩成一小团的耶若,知道她正在做梦,正犹豫是否要叫她起来的时候,便发现她脸色泛起红晕,转而变得惨白。
然后青葙听到她的厉声尖叫,停下!停下来!
泪水大滴大滴地从耶若紧闭的眼眶中流下来,她尖叫着,仿佛用尽了这团小小身体的全部力量。
她喊着,停下,快停下。
“你在做梦?”青葙问道。
“啊。”耶若应了一声,觉得自己坠入了梦境的虚空。
她不断告诉自己不是真的,又一边自我怀疑,为什么会梦见这样的梦呢?难道在自己潜意识中,一直对银月有着这样的想法吗?
她脸色惨白,如遭雷轰,几乎听不见青葙在对她说话,“梦见什么了?”
“没……没什么。”耶若看着青葙明显不信的眼神,欲言又止。这又让她怎么开口呢?
“我,我想家了。”耶若只能这样说着,从云椅上坐起来。
她浑身发凉,不知所措。她多么想找人倾述,可偏生这是只能埋在心里最深处的、最难以启齿的心事。
“家?”青葙看着她,重复道。
耶若勉强打起精神,点点头。
青葙若有所思地点头,思忖片刻,“你若想回无极宫,我可送你回去。”
耶若心中突地一跳,她大声道,“我家不是无极宫!”
青葙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错愕,耶若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于是解释道,“我家在临曲土地庙。”
“哦。”青葙认真而平静地看着她,点点头。
耶若觉得自己之前的反应有些失礼,于是只能解释道,“上仙,我没事,想家很正常的,谁都会想家的。”
青葙捧着玉壶,又点点头,“嗯。”
可能是自己的错觉,耶若觉得上仙有些迷茫。于是她问道,“上仙平时想家吗?”
青葙看着她,淡淡道。“我没有家。”
“什么?”耶若有些吃惊,“上仙怎会没有家呢?”
“也不可说无家,”青葙摇摇头,“生为草木,天为父,地为母,天地之间,便随处是家。”
“……”耶若无言,两人便同时陷入了沉默。
但很奇怪,这次沉默没有人觉得尴尬。
少有的,是青葙打破了这次沉默,“你若是想休息,便再睡会。”
耶若用力摇头,“不,不用。”
她不敢再睡了,经历了那场荒诞的梦境,她变得畏惧睡眠。
青葙看着耶若眼下泛出的青黑,苍白的脸色,以及毫无血色的唇,忽然命令道,“躺下。”
“啥?”耶若一下没反应过来,有些吃惊。
“躺下来。”
青葙一点都没有想多,他以为耶若精神这么差,定是因为这几日在百草司太过劳累所致。
耶若依言又趟回云椅上,心里一阵忐忑,“那个,上仙啊,就算躺下来,也不是说睡就能睡得着的。”
她仰倒在云椅上,看着青葙把壶端放至一边,然后走至她身边。耶若看着青葙俯视着自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很难不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待宰的羔羊。
耶若心虚地叫了一声,“上……上仙?”
“把眼睛闭上。”
耶若不知道青葙想做什么,只得依言将眼睛合上。
耶若先是等了一会,正当她觉得奇怪为何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一双微凉的手覆在了她的眼上。
耶若第一反应就是从云椅上弹起来,但很快被按住了,青葙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别动。”
于是耶若老老实实地不敢动了,任由着青葙的指尖在她的眼周揉压,由于刚刚捧着玉壶,青葙的手是凉的,但不是冰凉的。
耶若认真感受了一下,觉得这凉和意识深处那树、那土地的温度是一样的,那是一种真正宽广包容的凉意。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只是觉得莫名心安。
就像土地一样,在这种广大深邃中,所有的事情,与她有关的,与他有关的,与他们有关的,世上所有人有关的事情都被包括进去。她在烦忧的事情,变得那样的渺小,那样的不重要的。
耶若觉得自己很可笑,像一直深陷其中的蝼蚁,在享受大地的润泽。
她一面在心里嘲笑自己,一面鼻子又酸酸的。
耶若感觉有些不妙——
这个时候就不要哭了吧!!好矫情啊!!!不不不,不行啊!
然而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角。
耶若僵直了身子,她感觉到青葙的动作顿了顿。
她决定笑嘻嘻地睁开眼睛爬起来,顺便把眼泪擦掉,连消除尴尬的台词都想好了:哎呀,厉害厉害,不愧是上仙,还能帮我眼睛排毒!
但是青葙的动作顿了顿,也只是顿了顿,微凉的手指轻轻将耶若滑落的泪水拭去,然后继续揉压她的眼周。
“睡吧,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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