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抬头看着窗外翻涌的云气,酝酿着,说出了这次谈话的重点:
“我素知你性情,放浪形骸于外,内心自有一番打算。可你不理会他人闲言,你身边的人呢?且不提那只老虎,单说你那刚收上天来的耶若,如果她听到别人口中的你,又会怎么想?”
银月向来不在意这些,因此此言从帝师口中说出,倒也给他提了一个醒:
白君与自己相识多年,许多事都是心照不宣。而这个刚上天来的徒儿……确实是个问题。
“此事若处理不好,日久必生变。而且从你口说出,总归有诸多不便,你得好好想想。”
“我明白。”
“你莫要笑嘻嘻的不放心上,此事很是切要。”青梅虽心知银月定是听入了他的话,还是忍不住叮嘱。
“我明白我明白。”
“……”帝师按捺住想锤爆他脑袋的冲动。
言以至此,话已将尽。
银月行出竹屋,青梅帝师的叹息犹在耳畔——“分明知道管不了你,一看见你还是忍不住说你。”
他走出几步,复又转身,朝着竹屋的方向,一揖到地。
行罢礼,银月抬首看到云气聚集凝墨,眼见就要滴下雨来。
他看着天色如此,心里的不安慢慢翻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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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若看着压抑的黑云向自己涌来,左右看看有无遮蔽之处,竟发现自己站在慕桐身前。
料想自己一躲开,慕桐却是正面临敌,无处可逃了。而躲开的自己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耶若索性站到慕桐身前,并不回头,冷冷道,“你躲到树后去。”
慕桐之前竭力与耶若撇清关系,耶若虽甚委屈,细想也是人之常情:独善其身多难啊。自己喜欢蹚浑水,别人未必喜欢。
她让慕桐躲到树后去,也并非想卖什么人情,只是觉得没必要让别人跟着自己丧命罢了。
至于耶若为什么自己不躲到树后去,她只是觉得让仙术毁了这好吃的果树有些可惜。
她很清楚丝毫不会仙法的自己面对玄武,还妄图保护身后的事物,简直就是螳臂当车。
但她至少不想连累,所以她选择了面对。
慕桐害怕得全身都在颤抖。
九天之云,在玄武的牵动下,向耶若袭来。
耶若闭上了眼。
“玄武大人!”
慕桐忽然从树后膝行出来,伏在地上,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玄武大人请等一等。红荷岛是青梅帝师隐居之所,他曾立下规矩,不许任何兵戈之事血污红荷岛。”
她言语时不住颤抖,带着哭腔,整个人伏在地上,肩膀在不住发抖,头也不敢往上抬一抬,声音中带着令人生怜的怯意。但她还在说着,仿佛用掉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
“请玄武大人收了神通!”
耶若不禁动容,她转头向慕桐嘎声道,“你出来做什么?到树后去!”
话一出口,耶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恐惧。
耶若说完话不过一刹那,地下猛然涌起一阵飓风,她一下失去重心,被卷至空中。
此时来看,耶若倒像自己往玄武的仙术上撞去了。
玄武继续操纵着九天之云向耶若扑去,声音淡漠,“既然如此,在空中便不碍事了吧?”
耶若看着玄墨狂枭的云携着一股巨大而无穷无尽的力量向自己而来。
而她在半空中,动弹不得,只能由着那团漆黑将自己包裹起来。
银月,你在哪里?
她在即将失去知觉的时候,听到慕桐和旗云一同的惊呼。
一道银光瞬间撕开她周身的黑暗!
她猛地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云纹白衣,还有银月那张俊秀清逸的脸庞——
“银月!”
银月转过头来,瞧着她笑。
银月就在她的身前。
可为什么他的那个笑……
此时玄武施展的云雷之钧已经达到最大威力,有数道天雷撕裂乌云,向二人袭来。
耶若伸手,一下把银月从自己身前推开,两个人一同向下坠。
银月不曾料到耶若会作出这番举动,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他左手揽住正往下坠落的耶若,右手凌虚张开结界抵御雷击。
耶若只觉自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然后看见强烈的银光包裹住自己。
那样的耀眼,那样的让人心安。
日出、云开、雨霁。
银月抱着她轻轻落地。
耶若挣扎着下来,脚一踩到地上,竟无法站稳,软软向地下滑去。一股子腥甜涌上喉头,她以袖掩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尽管银月很快护住了她,但耶若在推开银月的瞬间,仍被云雷之势所伤。
将袖子拿开,耶若默默攥住袖上的殷红,抬眼向银月看去。
银月就在她的身边,刚刚露出的笑意早已当然无存。他蹙着眉,用一种耶若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看着她,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推开我做甚,你欲寻死么?”
这是耶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银月,平时她就算对银月不恭不敬,他也不曾这样严厉对她说过话。
刚刚遭受到一切涌上心头,耶若都没有像此刻这般感到委屈。
耶若眼眶一红,手指纠结在袖中,努力忍住要涌出眼眶的泪水,颤着音断断续续道:“师父……“
——银月挡在她的身前时,耶若没有看到银月作出任何反击的姿势。她以为……
银月听到这声隐忍着哭意的呼唤,心里一软,怒气霎时消散无踪。
他看到耶若把血污的袖子攥在手里,竭力克制着微微发颤的双肩,把头垂下不让他看到她红了的眼眶。
她的勉力倔强,他全部都看在眼里。
何必如此呢?你我不是师徒么?
他看到耶若土黄衣裳上沾满了尘灰,头上两个发鬏已经凌乱,还有刚刚的云雷之钧……
他心里被狠狠一揪,她在他离开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
“银月。”玄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声音阴诡,饱含恨意。
银月缓缓转过身,右手捏个剑诀,流光四溢,一把溢着冷冽银辉的剑握在他的手中。
耶若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银月云纹白衣,如瀑墨发,捏诀执剑的背影,映入耶若的眼中。在白衣飘动间,耶若看到玄武早已祭出玄金玉珠。
不要,不要打了,回去吧。
她不想让银月听到,不想让别人那些闲言碎语传到银月耳中。
她不想看到银月听到那些话后的表情,一点都不好玩。
所以,不要打了。
耶若向前爬了几步,想拉住银月。
可就在她要拉住银月的衣角时,白衣倏而不见,玄色与银光在前方同时亮起。
耶若扑空了,她跌入尘土中。
一声虎啸。
翅膀扇动的声音由远及近,耶若感到一个湿漉漉柔软的东西触了触自己的脸,她觉得应该是白君的鼻子。
然后白君毛绒绒的脸凑了上来。
耶若没有抬头,是没敢抬头。
因为她很羞耻地发现自己没忍住哭了出来。
啊,真是丢人啊。
白君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耶若,耶若把头埋在白虎柔软的肚子上,眼泪蹭得它的毛湿漉漉的。
耶若埋着头,含糊不清还带了点鼻音地说道,“白君,你怎么来了?”
白君嚎了一声,作为回答。
远处传来金石交击之音,耶若不知道银月在哪里。
她只能看到银光与黑气纵横交错,黑白两个身影在光影里展动身形,繁复的走位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耶若只看了一会,便觉目眩头晕,胸中乏闷,嗓子一甜,哇的一下,又咳出血来。
她方才悟破的梦引诀耗费了她体内大量的灵力,又在没有仙术防身的状况下,生生受了一下云雷之钧。
如今,她已是精疲力竭。
乌光暴涨,白君张开翅膀护住身下的耶若,发出一阵暴怒的嘶鸣。
白君的虎啸、银月的长啸伴着清越的剑鸣,又是一阵玉石剧烈相激之音,铿锵刺耳。
这些声音伴着灵气激荡,刺激着耶若的耳膜。
耶若心系银月安危,却只能透过白君耸立的羽毛间隙,看到半面残缺的天空。
她在恍惚中听到玉石碎裂的声音,接着是旗云的惊呼,“玄武!”
就在此时,她眼中那片残缺的天空上,飞略过一抹湛蓝的惊鸿。
一股不同于黑白的平和之气骤然而至,耶若身处的肃杀氛围顿时为之一变。
远处的对峙好像停止了。
是谁来了?耶若迷迷糊糊的想。
那片清新安和之气缓缓浸润耶若周身,她只觉得自己胸口乏闷骤减,整个人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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