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暄风些许尖利,夹杂着冬天的阴寒,宛若无形之剑,直逼门面,一点儿也不温柔。
一个时辰前,因着紫胤替百里屠苏求的情,陵越与梧桐直接前去了天烨阁,一阵软磨硬泡,让涵素终是松了口,准允百里屠苏提前解禁。
芙蕖知道后,嚷嚷着要下厨替百里屠苏接风,梧桐本想与陵越一同去接百里屠苏,却又被芙蕖拉着帮忙。
于是乎,只有陵越一人去将百里屠苏领了出来,两人正往膳堂去。
未几,两人便到了膳堂门前,陵越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百里屠苏,语气温和:“这次芙蕖为了庆祝你出关,亲自下厨给你接风,你可要有口福了。”
百里屠苏微微一愣,冰冷神情终是动容,星眸望着陵越,似有话要说。
瞧出自家师弟欲言又止的模样,陵越出声问道:“怎么了?”
百里屠苏眼神蓦地飘忽,额前碎发随风轻轻摇摆,像极了他现下忐忑的心。
“她呢?”
这一路上,百里屠苏都未说什么。甫一陵越还在琢磨,许是因要背着焚寂走,所以不愿开口,毕竟焚寂给他的回忆没有什么开心的。转念一想,又亦或是重回师兄弟之间,反而情怯?
然陵越确实没想到,他竟然是因为这个?
陵越看着忽而别扭起来的百里屠苏,哑然失笑道:“她在帮芙蕖。”
面上笑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泛起复杂情愫。
能让这个孑然一身仿佛只剩一具躯壳的人,生动起来的,只有梧桐。
听出陵越话中笑意,到底是陪自己长大的师兄,别扭了一时,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陵越敛了敛笑意,负手带着百里屠苏往里走去。
膳堂内正人声鼎沸,师兄弟们有大快朵颐的,有在插科打诨闲聊的,也有用完膳准备离开的,无论他们在干什么,在陵越领着百里屠苏走进之时,瞬间鸦雀无声。
打破一室寂静的,是肇临不可思议地一句:“二师兄!”
感受到了师兄弟们前后态度迥异,百里屠苏敛眸跟在陵越身后,一声不吭。
陵越带着百里屠苏走到了一张干净如初的桌子旁,神情肃然,负手而立,环视了一周,才朗声道:“屠苏师弟,面壁期限已经过了,他和其他师兄弟一样,一切如常。”
话音刚落,就听见清脆的一声——
“啪!”坐在右侧的陵端把筷著一丢,整张脸阴侧侧的。
两年多的时间,他也变了许多,面容颇有几分俊俏,只是如此一来,眼底暗色就更为扎眼。
瞧了一眼百里屠苏,陵端低吼道:“什么时候把这个怪物给放出来了!”
“屠苏!你回来了!”后厨传来少女悦耳的声音,盖过了陵端的抱怨。
芙蕖端着满满一托盘的菜大步走到陵越他们所在桌子旁,将将放下,杏眼弯成月牙儿,笑道:“怎么样?辛不辛苦啊?我爹下了禁令,除了大师兄以外,谁都不允许靠近禁地,不然我早就去看你了!真的好想你啊!”
在百里屠苏面壁之前,早已习惯了芙蕖劈里啪啦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但隔了这么久未见,委实应接不暇。
怔瞬了好一会儿,还未回过神来,不知如何应答,直到身旁扬起微风,偏头看去,星眸才微微闪动。
坐在他身侧的,正是梧桐,而她的跟前,也是满满一盘菜。
色香味俱全的两盘菜,已将桌子摆的满满当当,不难瞧出,芙蕖是真的挺开心百里屠苏解禁,而梧桐,虽只是帮她打打下手,但也是很欢喜的。
看着呆住的百里屠苏,梧桐笑了笑,方才芙蕖那一大箩筐话,她听着都晕,更别提本就不善言辞还被关了两年多的百里屠苏了。
她也笑了笑,凤眸里波光流转,下颌轻扬。
“这些都是芙蕖做的菜,我方才偷尝了一点,那可比以前的鸡丝粥好吃多了。”
此话一出,知情的几人,皆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就连百里屠苏,嘴角也隐隐有笑意。
芙蕖从小对吃食就兴致勃勃,在百里屠苏来天墉城后的第一个冬天里,亲手做了一大锅鸡丝粥,陵越最先尝,只吃了一小口,便借故去了剑阁,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那鸡丝粥卖相尚可,但真正吃下肚子,味同嚼蜡。
梧桐机灵,知道陵越先离开,而不把鸡丝粥吃完定有蹊跷,用调羹挖了一小勺,勉强吞下,随口胡诌早膳用多了,便将剩下的给了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虽当时跟芙蕖并未像现下这般熟悉,但他也能分辨出芙蕖对他的善意,再加上梧桐又眼巴巴地看着他,硬是把那一大锅粥喝完了。
鸡丝粥是好粥,立竿见影。
当日戌时百里屠苏便腹泻不止,吓得陵越梧桐不轻,把他送到凝丹长老那里去的时候,百里屠苏整个人已经昏了过去。
芙蕖赶来的时候,以为是自己的粥把百里屠苏害死了,当即嚎啕大哭,梧桐和陵越劝都劝不住,还是百里屠苏被吵醒,她才作罢。
而后好长一段时日,芙蕖都不敢下厨。
但这两年多,陵越忙着处理门派内事务,梧桐一直昏睡,百里屠苏又在禁地无人能去探望,她便在厨艺上下了狠功夫,就是为了等着他们四个再聚首。
如今得偿所愿,就算是被梧桐打趣,芙蕖也觉得格外愉悦。
“对对对,这两年,我剑术精进不少,而且啊,还把厨艺学好了,怎么样,我贤惠吧?”芙蕖边笑边说,杏眼时不时瞟向陵越。
这是经历了多少回,又是努力了多少回,才能既有底气又能极为自然的向陵越讨赞赏。
梧桐与百里屠苏四目相对,然后又同时看向芙蕖,心里皆是一暖。
原以为无人在身后陪着,却发现除了彼此,还有人也在默默等待他们,是朋友,亦是亲人,焉能不感动?
“嗯。”
终是败在了芙蕖眼神之下,陵越敛了敛笑意,认真而温柔的点了点头,继而道:“芙蕖...一直以来都很好!”
听到陵越的赞赏比听到任何一个人的都要雀跃,芙蕖顿时眉开眼笑,一边摆菜,一边给百里屠苏盛饭。
“屠苏,你瘦了不少啊,要多吃点!”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边其乐融融,陵端却是坐不住了,走到柱子旁,双手交叉于胸前,面露嘲讽道:“哎哟,真贤惠,师妹我看你不用练剑了,改当厨娘得了。”
芙蕖听了倒也不恼,反倒是不急不慢的给自己盛好饭,才笑驳道:“哎,我还就喜欢当厨娘了,我还就喜欢给屠苏做菜了。”
“二师兄许久未见,合着搁我这儿消食呢?实在是想消食出去练剑不是更好吗?”凤眸睨了一眼身侧神色一黯的百里屠苏,又看向陵端,眸中充斥赫赫不悦。
本以为两年多的时日,陵端也能长大些,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那话听上去是在冷嘲芙蕖,其实是在热讽百里屠苏,这两人倒面不改色,梧桐却是不能忍的。
甫一欢欢喜喜尚好,非要来凑热闹,她怎么会让芙蕖与百里屠苏受委屈?
从前不会的事,现下更加不会。
陵端一时被梧桐说的哑口无言,心里来火,却又不敢发作,暗自腹诽:这梧桐醒来后,不仅越长越美了,怎得嘴上功夫也渐长?
开心接风宴被不速之客搅成这样,饶是陵越也有些恼,眉宇一蹙,冷声道:“陵端,这个时间应该带师弟们上课了,别让真人久等。”
“是,大师兄,走。”
语气中的不情愿听的梧桐特膈应,正欲再说些什么,放在桌底的手上一暖,有力而温厚的手安抚似的附在了她的手上,抬眸望去。
少年容貌俊美,本因着面无表情而分外冷傲,却在此刻蕴着情愫,星眸轻眨。
他让她不要在意。
心口跳的飞快,遏制不住,明明他什么都未说,却好像喝了一大口蜂蜜,甜到四肢百骸。
那只为一人留下的小小天地,百里屠苏就这样推门进来,无声言语,却让她知道,来人是他。
“屠苏,别管他,趁热吃!”待人走后,芙蕖又展颜而笑,瞧见百里屠苏手微微动了一下,也没在意,拿着筷著给他夹了许多菜。
一顿接风,终究圆满。
......
未时三刻,后山新栽的树苗正冒出点尖,嫩黄碎花缀在枝干上,随着春风摇曳。
百里屠苏看着眼前的景象,星眸片刻失神。
分明是生活了八年的地方,却在此时,觉得十分陌生。
到底是过了两年多。
叹了口气,百里屠苏坐在石潭边的廊桥上,捏着手中随意捡起的树叶,放在唇间,轻轻的吹了起来。
刚被关入禁地时,他还见过一回欧阳少恭。
那时他还没意识到欧阳少恭早已褪下天墉道服是何故,直到他说出他不适合天墉城,他说他心里还有牵挂、有情、有爱,百里屠苏才意识到,欧阳少恭是来告别的。
说来也对,对于欧阳少恭来说,若是唯一的执念和期望皆被磨灭了,那来天墉城又有何意义?
禁地一别,两人击掌为契,期待再度重逢之时。
他短暂却真心的朋友,欧阳少恭,在那之后再未见过。
而风晴雪,陵越也和他说了,她是幽都灵女,也许再也不会来天墉城,可是在与她相处的日子里,他总觉得风晴雪认识自己,亦或是认识从前的自己。
不然,何必在他入禁地前,那么声嘶力竭地对自己叫出“韩云溪”。
他想问紫胤,紫胤只说了八个字——前尘已散,何须执着。
到底是没有机会再问清楚其中缘由。
曲随人意,心里五味陈杂,连带着吹出来的调也都是低沉凄凉的。
“屠苏!”
乐曲戛然而止,百里屠苏循声望向来人,星眸一亮,衬的眉宇间那一记朱砂分外熠熠,目光所及之处,是他心之所向。
幸好,幸好,她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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