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坐着,百里屠苏半身倚着石壁,左腿半屈,手搭在膝上,俊脸在摇曳烛火照映下显得分外清冷。
星眸盯着不远处的焚寂,有些失神。
在禁地的日子,除了陵越每日送来膳食,他未曾见过任何一个人,石壁上有处布满了许许多多的剑痕,那是他为了计日刻下的痕迹。
抬眸望向石壁,纵横交错的剑痕,原来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她......还没醒吗?
这两年多以来,众人对他的消息只能从陵越口中得知,而他对众人的消息也只能从陵越口中得知,譬如梧桐。
紫胤闭关当天,陵越才出现在他面前,彼时的陵越脸色因着重伤初愈,稍许苍白,而他的身边没有别人,可紫胤已经闭关了,那梧桐呢?
许是看出了他眼里的慌乱,陵越连忙说梧桐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尚未醒来,百里屠苏当时是信了的。
可一月、两月、三月......当石壁上出现三百六十五条剑痕时,百里屠苏察觉了不对劲,一年里他并未经常问起梧桐,但每当问起,陵越总说还未醒,难道一年了还没醒吗?
终于,在第二个年头的第一天里,百里屠苏再次问了陵越,得到的还是相同的回答——还未醒来。
可百里屠苏岂会信?陵越也知道,一个人昏睡一年还未醒,这样的理由不足以再让百里屠苏相信了,于是,他将他所知道的全盘托出。
令常人闻之变色的自愈,百里屠苏听后却毫无反应,饶是陵越知晓这件事后都久久未能想通,百里屠苏怎会这么淡定自若。
他苦笑一声:“上回被姑获鸟伤了,也是如此,大抵是因为她星蕴是凤凰,涅槃重生...也未尝不可。”
当时这话不知是在安慰陵越,还是在安慰他自己,只是而后这一年里,他就是靠着这一想法才不去乱想。
可每每禁地只他一人时,他望着那把剑,心里就隐隐作痛。
耳畔突然传来悉悉窣窣的脚步声,百里屠苏回神,剑眉一蹙,望向洞口处。
虽瞧不见外头天色,但陵越委实才离开一小会儿,除了他,并没有人能进后山,更别提到禁地里来。
须臾,陵越走了进来,百里屠苏微讶,莫不是有什么事要与他说?星眸不经意往后一瞟,瞳孔霎时紧缩。
陵越身后跟着个少女,身着紫色天墉道服,身形高挑,青丝用玉簪束在脑后,露出一张极美却有些陌生的脸,而那双粲然生光的盈盈凤眸,几乎让百里屠苏瞬间就认出了来人。
分明随着两人走进,衣袂摩擦、鞋履踏地的声音离他愈来愈近,但百里屠苏只觉得耳边声音在渐渐消失,到最后,四周寂静无声。
他的眼里,忽然间,只有一人。
那人长高了许多,轮廓也清晰了许多,脸蛋上原有的稚气在他看不见的日子里消失殆尽,若非脸色瓷白,定是绝艳容貌,不可方物。
这不是别人,是他上一秒还在心心念念的人儿,是他这两年多来一直深深思念的人儿啊!
“屠苏。”
寂静之中,他听见了她在喊他,声音却是熟悉无比,甚至清越之中多了几分柔和。
百里屠苏起身,怔怔地望着来人,梦里不是没有梦见过她,只是她...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可不管他眨多少回眼,眼前的人都没有如梦里那般化作烟雾离他而去,而是离他更近了,神色中夹杂太多情愫,他唯独读懂了一种——欢喜。
百里屠苏一震,终于回过了神,也终于听见了四周所有的声音,也看到了梧桐身旁的陵越。
“怎么这么久不见,我瘦了,你也瘦了。”少女似呢喃的声音传入百里屠苏与陵越耳里,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红了眼。
到底陵越年长,抬手间撤了结界,就兀自走了出去,也不知是为了掩饰通红的眼眸,还是特意把地方留给再次相见的两人。
未几,梧桐看着依旧盯着他却不说话的百里屠苏,蓦地一笑。
她跟着陵越来的路上还在想,百里屠苏见到她会是怎样的场景,想过很多,而眼下这一种显然不在她所想范畴之内。
百里屠苏看着她,她索性也大大方方的看着他。
本想着自己好歹也长高了些许,但站在陵越身前时,发现还是比陵越矮了不少,心里还安慰自己,比百里屠苏肯定不会再矮到哪里去,可如今站在他跟前,她甚至还得稍稍仰头看他。
两年多的日子里,百里屠苏也长高了不少,她能感觉得到,他身高隐隐有超过陵越几分。
她方才那句话并非刻意,而是真的有感而发。
他未像两年前那般束发,只是用了发带将长发绑在脑后,些许碎发顺着额角垂下,不难看出瘦了许多,五官立体分明,更甚两年前的俊美。
不细究微微发红的星眸,明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梧桐却觉得他眉梢眼角都染着好颜色,让人心如擂鼓。然而这样的好颜色并不会让他显得阴柔,整张脸却是英气凛凛,直逼人心。
许是梧桐看的时间真的久了,又或是目光灼灼,令百里屠苏有些羞赧,不自觉地撇开头,闭了闭眼,欲言又止。
这一动作让梧桐猛地回神,凤眸一挑,又上前一步,笑道:“说你瘦,还生气了?”
充满揶揄的话在百里屠苏耳里,无疑是让他心里压抑情绪翻涌得更厉害。
禁地面壁所受所有的苦,他都可以接受,可偏生跟前这人一句玩笑话,混杂着两年多未见的思念,让他差点哭出来。
百里屠苏睁眼望去,眼眶发红,眼底却是清澈。
“没有。”声音沙哑,垂放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
梧桐叹了口气,若是平日,百里屠苏这般对她,她定然是会心生不悦的,只是现下她懂,懂百里屠苏为何这般拘束,也懂他为何红了眼睛。
“睡了一觉醒来,过了很久很久,满心欢喜跑到你这来,你也不说好听的给我听。”说着说着,梧桐面上沾染了似有似无的恼意,叫百里屠苏心头一紧。
“百里屠苏,我好想你了,你知不知道?”
尾音随着少女的拥抱,带着熟悉的幽香将他包围,握成拳头的手上一凉,少女细腻柔嫩的手轻缓又坚定的撑开了他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地抱住了他。
这是他们两年多的第一回拥抱,纯粹而虔诚。
好一阵过后,百里屠苏才颤抖着伸出手,揽住了梧桐,眼角霎时滑过一滴泪,落入衣裳。
她......明明瘦的更多,本就该想到,这两年多皆是昏睡,又能把身体养好到哪里去呢?
“你这么笨,肯定不知道想我......”
耳畔是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百里屠苏顿时慌了,张了张口想要解释,最后只道了俩字——
“没有。”
与适才一样的回答,却是不同意义。
话音刚落,百里屠苏怀中之人忽而离了他的怀抱,一双凤眸熠熠,哪有半点哭过的样子?恼羞成怒的瞪着眼前笑颜如花的人。
梧桐向来知趣,见好就收,笑归笑,但也不再去说这个问题,反正她知道了答案。
走到不远处的焚寂跟前,将将想要摸一下纯黑剑鞘,身后微风轻扬,已有人先她一步拿起了焚寂。
百里屠苏什么时候这么宝贝焚寂了?梧桐诧异地望向他,“我......听师兄说焚寂有剑鞘了,就想看看。”
这倒是真的,来的路上陵越与她说了剑鞘一事,她当即便说想要看看,竟有剑鞘可以抑制焚寂煞气。
百里屠苏闻言,持剑的手顿了顿,似在思忖梧桐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将焚寂递到梧桐跟前。
见他这状,梧桐满意地笑了笑,手正要附上去,百里屠苏手又是一收,将剑牢牢抵在地上。
这下梧桐算是明白了,他并非开始宝贝焚寂了,压根只是不想让自己碰罢了!心里好久未涌现的小性子,委实翻滚的厉害,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地说道:“你......”
抱怨的话,在目光触及少年尽是惧意的星眸时,陡然噤声。
他在害怕,害怕什么?
余光睨见了剑柄上大力到发白的指尖,梧桐瞬间醍醐灌顶,他做的这些,不是宝贝焚寂,更不是不想让她碰,而是怕她碰。
两年多前的那一日,一剑穿心的是她,可是两年多后的今日,因着胆怯做出这些动作的是他。
其实梧桐想告诉他,那一剑除了当时很疼,醒来后已经是毫无感觉,也很想告诉他,她并不怪他,还想告诉他,她真的没事了。
蓦地想起与凤栖说的那些话,梧桐顿时觉得无数画面在脑海里奔涌,有与百里屠苏一同练剑的,有受伤醒来百里屠苏温柔给她喂水的,有夜色阑珊下朝百里屠苏委婉表明心迹的......
还有好多一闪而过的,喜怒哀乐皆有,而这些画面的共同之处——都是与他有关,填塞在她心里,微微发热。
“百里屠苏,世人只道凤凰非梧桐不栖,可我既是凤凰,又为梧桐,你可知道我心栖谁?”
萦绕心间许久的问题,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被好久未见的人儿提起,百里屠苏绷紧了身子,万一她说出的名字,与他无关又该如何?
想到适才走出去的陵越,百里屠苏竟有些不想听梧桐接下来的话,忙道:“梧桐,我......”
本想着实在不行,把焚寂给她看,自己在这儿,再怎么也不会让焚寂伤了她,不过多留点心罢了,谁知梧桐打断了他的话——
“我心栖你。”
凤眸里水光潋滟,温柔了声音:“你知...还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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