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万物复苏,小雨淅淅沥沥,顺着屋檐落在青石板地上,滴滴答答,激起一个又一个小水坑。
院中高大魁梧的树,淋着雨水宛若翡翠般的碧绿巨伞,树干无节向上伸直,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
敞开的院门,有一妙龄少女正在收伞,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少女穿着紫白相间的天墉道服,齐齐刘海下一双杏眼清澈无杂,容貌端丽,却因扎着麻花辫,整个人显得十分娇俏。
院子一侧走出一个少年,穿着与少女样式相近的天墉道服,丰神俊朗,嘴角微抿着,面无表情,眼神却是在触及少女时稍稍动容。
“大师兄!”
陵越还未说什么,就瞧见芙蕖撑着刚收的雨伞,就朝他小跑过来。
小雨沾湿了裙裾,芙蕖直盯着陵越,哪能注意得到?倒是陵越瞧见了,眉头一蹙,又看见芙蕖难得的笑颜,并未说什么。
“你还没吃早膳吧?”芙蕖收了伞,拿出怀里护着的东西,递给陵越,“这是我今早做的糕点,刚刚做好,应该还热着呢。”
眼前蓦然多了一包糕点,陵越委实始料未及,愣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糕点,指尖传来温热,想起芙蕖适才刻意将这包糕点护在怀里,到底是生出几分感动。
“谢谢。”
分明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道谢,芙蕖听了,眉眼弯弯尽是笑意,好似发生了天大的好事一般,咧嘴笑道:“大师兄不嫌弃我的手艺不纯就好,我天天做给你吃!”
陵越闻言,心里顿时有些后悔心软接下了这包糕点,拒绝的话正欲出口,芙蕖恍若未卜先知,把伞放在廊角柱子旁,一溜烟就跑开了。
循着芙蕖的身影望去,陵越的目光停住,霎时暗潮翻涌。
两年多了,她还是...那样。
春风夹杂着雨水吹过,陵越敛了敛神,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才拿着伞朝外走去。
......
耳畔响起门闩关上的声音,芙蕖的心才渐渐平复。
能让陵越收下那包糕点,她可是拼了命的在跑,生怕陵越追过来再把糕点给退了,索性没有。
深吸了一口气,芙蕖推开房门往里走去。
屋子里没有点熏香,满屋子萦绕着熟悉的淡雅幽香,清新怡人。床上躺着一名少女,身着雪白中衣,青丝柔顺搭在枕边。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床上的人始终阖着眸子,然就是沉睡着,也掩不住少女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的容貌,除去过分苍白的脸色,算得上是世间少有。
坐在床沿的芙蕖微微一愣,即使看过了很多次,也会为少女似醇香醉人的眉眼所惊住。
如今床上躺的,是十九岁的梧桐,时间已经过了两年多。
两年时日里,梧桐虽只是沉睡着,但也在慢慢成长着。
原还残存的稚气,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五官轮廓已是出落的极美,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眸还未睁开,就已这般勾人心魂,怕是很难再找出第二个。
“梧桐,春天都来了,你怎么还没醒?”芙蕖看着床上的人,眼眶霎时一红,旧事顿时涌上心头。
那日是霜降的前三日,芙蕖正在屋里给梧桐准备十八岁生辰礼物,是个绣着梧桐样式的荷包,还差最后一针,不知怎么的,就扎到了手指。
她刚放下手中针线,就听见门外传来许多嘈杂的声音,于是走出去看,就瞧见肇临正和一些弟子说着什么,眼眶微红。
天墉城山下出了妖怪的事,她听说了,当时还觉得奇怪,好歹也是修仙练道之人,不至于被妖怪吓成这样吧?
正准备上前调侃一番,却听见有弟子问道:“大师兄还有救吗?”
芙蕖蓦然觉得心口一窒,天墉城被叫大师兄的,除了陵越还有谁?旋即冲上前去,想要问个明白。
到底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她也只能听肇临说。
“屠苏狂性大发,他当时好像被那把血红的剑控制一样,一剑就要刺向大师兄,梧桐去拦他,他们俩也算是认识这么久,谁想得到屠苏竟然直接用剑刺穿了梧桐的心口,要不是执剑长老及时赶到,制伏了屠苏,恐怕大师兄性命都难保。”
芙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还是闻讯前来的风晴雪扶住了她。
“大师兄呢?还有......梧桐呢?”话一出口,芙蕖就感觉脸上流过什么东西,打颤着的手轻轻擦掉脸颊上的液体。
“大师兄伤的很重,执剑长老在想办法,梧桐......梧桐...”肇临堂堂七尺男儿,说到这竟有些哽咽,“我...我不知道,当时她浑身是血,整个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虽还有三日才是霜降,但芙蕖在此刻犹临寒冬,除了眼眶中不断涌出的泪让她仍有丝毫清明。
“那屠苏呢?他人在哪儿?”一旁的风晴雪着急的问道。
肇临一听这话就来气,刚滞住的怒气又翻涌上来,又恼又气地道:“你还担心他?不知道执剑长老怎么求的情,才罚他关禁闭,面壁三年。”
原来,这回安陆村除妖,几乎搭上了紫胤门下三人。
每每想到这,芙蕖心里都揪着痛。
费了紫胤百年修为才救回陵越,可梧桐却是自那以后,再未醒过。
这两年来,紫胤、涵素、红玉,都试着给她疗伤,却皆是徒劳,可奇怪的地方也在这,分明没有任何人给她疗伤,无论是心口处的剑伤,还是其他内伤,一月之内,不治而愈。
虽然一直昏迷,到底是再无性命之忧,脉象平稳。只是红玉在和她一起给梧桐换衣服时大惊失色。
红玉与她说,梧桐肩胛处本是有个天生的凤凰印记,而后不知怎么移到了心口。
刺穿的剑伤、心口处的凤凰印记,却皆在那时了却无痕。
芙蕖垂首,床上的人儿,神色平静,仿佛睡着一般,却因着脸色苍白,一眼就能看出病容。
“凤凰非梧桐不栖,你和凤凰这么有缘,都说凤凰□□而生,你还不醒,难不成真的要我去拿火烧你......”
说着说着,杏眼中的泪珠啪嗒一声掉在梧桐放在床侧的素手上,滑落在被褥之上,洇成了深色,像极了外面阴沉的天空。
床沿上的手如凝脂玉般通透,芙蕖握住,轻轻擦拭着梧桐手背上的未干泪渍,忽然间,觉得手中一动。
两年多没有丝毫动静的人儿,毫无征兆的举动,让芙蕖有些不敢置信,定了定心神,再看向少女纤细柔嫩的手,却是再无动静。
少顷,芙蕖叹了口气,适才大抵是自己看花了眼。
起身走到桌案前,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正欲转身,耳畔陡然传来无比清晰且十分熟悉的一声嘤咛。
手中茶杯应声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心里的那块石头,蓦地四分五裂。
......
天墉城,乃是天下清气鼎盛之地,而后山禁地内,汇聚了至纯清气。
安陆一事,陵越重伤,梧桐昏迷,而百里屠苏则是被关进了后山禁地内,至纯清气虽无法消弭他体内煞气,但也可将其减缓抑制。
这两年多的时日,除了陵越,再无他人能进入紫胤所设下的结界,也就是这两年多的时日里,除了陵越,百里屠苏亦未再见过任何人。
站在禁地入口,陵越掂了掂手中纯黑剑鞘,敛眉朝里走去。
禁地实则是一个山洞,里头没有白日与黑夜,有的,只是无尽的孤寂冷清。
双手结印,蓝色的结界才缓缓散去,陵越往里走了几步,就瞧见在闭眼运气的百里屠苏。
少年生的剑眉星目,俊美无俦,只是紧蹙的眉宇间,一记朱砂夹杂着凛然寒意,好似拒人千里之外,白净修长的手正放在膝间,骨节血红一片,周身也是隐约有煞气缭绕。
陵越心下一紧,大步上前,旋即蹲下,放下手中剑鞘,从腰间摸出一根丝带,伸手小心翼翼地包扎起少年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你又伤害自己来抵御煞气。”
这并不是第一回,骨节反反复复的伤口,陵越却是看一次,心疼就多一分。
“这是红玉姐帮我找遍世间,才找到的灵铁,根据师尊所授,以纯阳之火打造出来的剑鞘,这样一来,可以帮你抑制焚寂,二来,可以起到隔绝之作用,不容易让人察觉。”
在弟子眼里不苟言笑的陵越,此时眼底尽是温柔,将剑鞘递给百里屠苏,看向不远处蠢蠢欲动的焚寂,“你来试试吧!”
少年星眸微闪,犹豫再三,才开口道:“师兄,我......”大约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过话,声音嘶哑低沉。
“试试吧!”陵越鼓励道,唇畔难得扬起。
须臾,少年终是接过剑鞘,起身走向焚寂所在之处,拎起时不时涌现赤色的焚寂,凝眸看了好一会儿,神情带着悔意。
“她醒了吗?”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陵越一怔,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少年自顾自暇地答道——
“我又有什么资格......”话毕,少年手腕用力,利落的将焚寂放入剑鞘,翻涌煞气随之湮灭。
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画面,百里屠苏至今也难以淡忘丝毫。
两年前,它也是这样,整个剑身萦绕着赤色煞气没入了她的身子。
一剑穿心的结局,是紫袍浸血,是吐不尽的血沫,是少女无力的合眼,又或许是少女心口迸发出的强大灵力,让他瞬间清明,却又蓦然跌入地狱。
指缝间、袖口里、眼眸中...皆为血色,鼻翼间萦绕着的浓郁血腥味,还带着熟悉的幽香。
他记得清楚,当时离霜降不过三日。
衣袍被吹的呼呼作响,尽是悲怆,心里像是被撕开一个巨大的洞窟,凛冽寒风毫不留情地灌进,遍体生寒。
一剑诛命...诛了他的心,这两回事儿一般无二。
可这两年多,百里屠苏才发现,是截然不同的。
诛命哪里比得上诛心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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