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不记得十岁前的事了?”
梧桐坐在桌案前,睨着百里屠苏,神情几分懒散,眸光却是湛然。
“我只记得当时在天墉城醒来之后的事,在那之前的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百里屠苏颔首道。
他知道梧桐虽未明说会帮他查,但此时坐在这里说这件事,就证明了她不会再如之前那般瞒着自己了。
焚寂煞气本就诡谲难测,若真是让他失了记忆,并不是不可能。
“你...还记得韩云溪?”
百里屠苏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摇头,他只是知道他是幽都要找的韩云溪,但是有关韩云溪的种种,他都不记得了。
“我只是知道我是韩云溪,其他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少女含怒模样,百里屠苏像是想通了什么,看向神色自若的梧桐,突然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我只是觉得...晴雪可能知道有关韩云溪的事。”
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偏偏梧桐听懂了他的意思,顿时有些不可控的红晕爬上耳根。
她之前的确生气,但不是因为...吃醋啊!百里屠苏难不成是以为她......
回想当时场景,诚然与戏本里说的吃醋相似,也不怪他这般想,将将想要解释,却又觉得若是解释了,那才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若一直这么不说话,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敛了敛心神,心念微动,梧桐开口说道:“若我没猜错,你在来天墉城之前,应该是生活在一处叫乌蒙灵谷的地方,乌蒙灵谷一族以守护焚寂为己任,按理来说,你的族人...或者说是...”
说到这里,梧桐顿了顿,黛眉微蹙,她记得风晴雪那时和她提过一句,她的哥哥是应了乌蒙灵谷之人,才前去加固封印的,叫什么来着?
凤眸一动,朱唇再启:“既然世代以镇守焚寂凶剑为己任,乌蒙灵谷的大巫祝,应该是有属于乌蒙灵谷一族的特殊法术,去抑制焚寂煞气,可是还是让焚寂煞气进入了你的体内,只能说明当时也许是在加固焚寂封印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煞气误入了你体内,也导致你没了在那之前的所有记忆。”
先不论梧桐是刻意转移了话题这回事,这些话,是百里屠苏第一次听。
之前他去问紫胤也好,陵越也好,他们都闭口不提之前的任何事,并不能消除他对过往的好奇,相反,只能更加认定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所以在梧桐也对这些事三缄其口时,他才会生气。后来知道她也对此事有所猜疑,便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甫一对梧桐的推测未抱有太大希望,一个是因着她当年没有真正经历过这些事,另一个是听她口气,紫胤他们在这件事上也是瞒着她的。
殊不知,她一下说出这么多!
一时之间,百里屠苏定定地望着梧桐,竟不知作何反应。
乌蒙灵谷......韩云溪......他只觉熟悉,却想不起任何有关这两者的画面。
大抵因说者未曾全盘托出,触及星眸中的震惊时,难免心虚。
梧桐忙又道:“其实这些,我也只是猜测,当年的事可能只有师尊、师兄知道,他们瞒着你也许是未考虑周到,但他们一定是为了你好的!”
“我知道,只是......”剑眉微敛,神情一下就黯了下来,“每每午夜梦醒之际,也会很想知道我的家人、故乡,到底是什么样的?”
夜晚是思绪最为繁多的时候,百里屠苏曾做过梦,梦见自己站在深渊里,四周寂静无声,乌黑一片,只有他一个人。
那样毫无边际的黑暗,那样无助又孤独的处境,是漫漫长夜中最为难捱的东西。
瞧着百里屠苏恹恹地模样,梧桐倒宁愿百里屠苏如同往日一般不苟言笑,如今这样的失落黯然,让她心里委实难受。
“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天墉城。你只是忘了那段记忆,而我,家人、故乡,这些或许压根儿就没人知道。”
“我也问过师兄、问过师尊,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他们不说,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我究竟来自哪里。”
百里屠苏尚且知晓他来自乌蒙灵谷,但是,除去紫胤给她取的梧桐这个名字,她又是谁呢?
脑海里霎时浮现了梦中之境,为何在想念家人之时,竟会想起梦里那对夫妇?
梦里那个与自己容貌宛若双生的女子,纵然最后难逃一死,但至少有家人。
凤栖......
心中将将默念这个名字,梧桐就觉得心口一阵悸动,铺天盖地而来的熟悉感与莫名的酸涩苦楚,近乎让她沉浸。
若自己是凤栖,有家人,有故乡,有要守护的存在,那样也挺好不是吗?可若自己是凤栖,家人逝去、恋人相离、朋友为敌,这样的她又该如何?
心念迷失,一瞬即可。
“梧桐!”
耳畔少年焦急声音响起,犹如一条细绳,把即将沉入海底的人儿捞上了岸。
百里屠苏听完梧桐的话,心绪翻涌不止。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人懂这种苦,梧桐也会经历,甚至比他的煎熬更甚。他起码有个念想,而她却是一无所有。
思及此,百里屠苏正欲开口,星眸一转,却看见梧桐正一手捂着胸口,神情迷茫而又涣散,俨然存了些许魔怔之意,连忙开口唤道。
梧桐手上一松,低头看去,发现前襟被她抓的皱皱巴巴,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道,这已是第二回因为一个梦境晃神了。
“梧桐,你怎么了?”
百里屠苏剑眉紧蹙,上回受伤初醒,也是这般失控。
自打他来天墉城后,不曾见过一次这种情形,而从姑获鸟那事以后,短时间内,就有两回,焉能不疑?
“无事,可能是有点累了。”
换作平日,百里屠苏定然会相信,因为此时的确夜深,可现下他是不会信的。
他来天墉城以后没有的症状,指不定在他来天墉城之前发生过,也许问陵越,会知道其中缘由,抬眸望向梧桐。
烛火笼罩在眼前的少女身上,衬得她眉目如画,凤眸沉静不失灵动,宛如蚌中珍珠,这是夜色里难得的美景。
许久未曾听到百里屠苏的声音,梧桐心下疑惑,目光移过去,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正看着自己的那双熠熠星眸。
“屠苏......”下意识叫出他的名字,梧桐才惊觉砰砰跳的心。
俊美无俦的脸庞,眸光似星辰般璀璨,精美五官恰到好处,陡然看见这样的百里屠苏,远比方才的悸动,来的更加真实而猛烈。
忽然间,夜风拂过房内,梧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面上顿时就挂不住了,生怕百里屠苏看出自己的心思,怕他继续视若无睹,连忙起身。
“我先...先回房了,幽都的事以后再说。”匆匆说了这句话,梧桐也没注意百里屠苏的反应,径直朝门外跑去。
紫色倩影霎时消失在视线里,百里屠苏才堪堪回神,房内淡雅幽香却并未随着主人的离去而迅速散去。
想起方才的失神,从前不觉得自己对梧桐有别样心思,对着少女明艳容貌饶是觉得十分好看,除了惊艳,也并无其他感觉。
如今知晓了自己的心意后,只是单单瞧上一眼,便是心如擂鼓。
他想,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
翌日。
梧桐正琢磨着怎么和芙蕖说风晴雪的事,走到芙蕖门前,陵越低沉的声音便传入耳里,颇为模糊,然而下一秒,就听见与平日里甜美柔和迥异的声音——
“我说的有什么错吗?为了穿好她那个灵石,我还特意找了妙法长老的乌金丝来镶嵌,我诚心待她,可她呢?”
她已经知道了?
梧桐微讶,随即明了,昨夜在弟子房动静闹得并不小,芙蕖又关心这些小事情,从哪个师兄弟那里听来的,不足为奇。
这下连铺垫都没用了,听那声音,梧桐也知道芙蕖是真的生气了,不然芙蕖何时在陵越跟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风晴雪,你来天墉城的事,大师兄和我爹不追究,不代表我无所谓。”不复适才那般怫然,全然冷下来的声音,也是芙蕖冷下来的心。
梧桐叹了口气,大步走了进去,“师兄,芙蕖。”
原本就因风晴雪一事气不过,以致于欺骗带来的难过被藏在了心底,却在看见熟悉的人之后,倾泻而出。
芙蕖只觉得鼻头一酸,险些直接哭出来,但想着这么多人都在,硬是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到底是红了眼眶。
“师姐......”陡然看见梧桐,风晴雪想起婆婆与梧桐动手的场面,又想起梧桐与自己说的那一句话,心下顿时五味陈杂。
“晴雪姑娘,你现在并非天墉城弟子,不用叫我师姐。”说罢,梧桐走到芙蕖身侧,拦住了芙蕖的视线,她知道,现在芙蕖不会想要风晴雪看见这样的她。
听到梧桐这样说,陵越倒是松了一口气,依照以往芙蕖受了欺负,梧桐还不得教训风晴雪一顿才罢休,旋即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诚然,梧桐比芙蕖性子静,但也不可能做到这般处变不惊。
从昨夜知晓风晴雪身份一事开始,就看不出梧桐对此惊讶,就连沉稳如他,也有些生气风晴雪欺瞒身份一事,而她,却好像......早就知道了?
难不成她早就猜到了?
其实要从风晴雪身上问出东西,并不难,尽管欺骗是真,但这些时日,风晴雪除了隐瞒了这件事,其他的事还是以诚相待的。
再者,以梧桐的聪慧,想要知道的,应该没什么难处,只是没想到她会不和他说,心下有些气闷,余光一瞥,却睨见芙蕖泫然欲泣的小脸,一时猜到了梧桐的意思。
芙蕖向来重感情,若是知道了这些,定是一番难过。而若是他知道了,梧桐扛得住芙蕖的软磨硬泡,他可扛不住!
思及芙蕖往日娇俏笑颜,眼下这般难受,自己心里也不知为何,莫名不是滋味。
“对不起,虽然我这次来天墉城确实是有所图,但我没有想要欺骗你们的意思,我也没有想要利用你们,我现在就要走了,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风晴雪说的话,在场的其实都知道是真的,可众人也没有那么快就可以“忘了”,她隐瞒身份这件事,也是真的。
梧桐陵越都沉得住气,并未多说什么,也算默认了她的说法,而芙蕖,听了这话,怒气蓦然而起:“赶紧走,难道还要我送你不成?”
话音刚落,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便从半开着的窗户飞进房内,翅上灵光闪闪,修道之人,一眼便看得出不是普通的蝴蝶。
灵蝶挥着翅膀,轻轻落在了风晴雪的指尖。
梧桐记得古书上说过,有些修炼的人,会以灵力养蝶,从而用其传讯。
一旁的陵越看见风晴雪若有所思的盯着手指尖上的灵蝶,神色严肃,上前一步问道:“这是你们幽都传讯的法术?”
梧桐一惊,莫不是幽都婆婆去找百里屠苏了?现下自己、陵越、芙蕖都在这里,凭借幽都婆婆一己之力,带走百里屠苏不是难事。
凤眸一眯,就等着风晴雪承认,心里做好了准备,就算是打不过幽都婆婆,也不能让她带走百里屠苏!
然而,风晴雪的话让她这个念头破灭,却带来了另一个让众人脸色一变的消息——
“糟了,是婆婆去了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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