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势汹汹,一向静谧的后山,也仅有哗哗雨声。
百里屠苏跪在紫胤闭关的门前,陵越与他说过,师尊闭关之时戒绝五识,听不见也看不见,如此,他便可向紫胤宣泄心中的怨气与懊悔。
“师尊,当年您把徒儿带到天墉城,徒儿一直把这里当做家一样。这么多年,徒儿怕自己的煞气伤及同门,宁愿一个人在后山修炼,除了师兄与梧桐一直陪着我。”
冰冷的雨水反复冲刷着百里屠苏,已然凉意透骨的地,百里屠苏却好似浑然不觉,星目不复往日清澈干净,带着怨气,含着悔意。
“徒儿自问,从未伤人犯错,今日陵端陷害我,掌教真人罚我的时候,在场的师兄弟们,除了师兄与梧桐,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我说话。最后甚至还要在我受罚之际过来挑衅。”
“满天风雨,只有梧桐陪我挨着、受着,我却还不敢接受她对我的好,将她推开。”
“这些年徒儿常常在想,我身负凶剑煞气,不能下山行侠仗义,也不能跟其他的师兄弟一样,将本门发扬光大,日复一日,徒儿究竟为何执剑,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百里屠苏说道最后,声音低沉,眸中已有些涣散之意。
陡然间,紧闭的门前浮现出四行金字。
“克己复礼,明辨本心,为义执剑,坦荡无愧。”
甫一杂乱无章的思绪,醍醐灌顶,霎时清明。
心中的怨念随着那十六个字的消散,也散于心间。世间何其多的不公,他既然无法做到让人人都满意,那便好好看看自己的心,做自己心里的自己,不要忘记为何执剑,要做一个俯仰不愧于天地的好男儿!
“屠苏明白了。”
“屠苏,谨遵师尊教诲。”
......
回到临天阁,百里屠苏进房前,特意瞥了一眼隔壁的屋子,一室通明灯火,并未就寝。
心中杂念一清,百里屠苏就越发后悔那样与梧桐讲话。如今,连去敲门的勇气也没有。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那么在意梧桐把他当什么了?师弟也好,朋友也罢,无法否定的是,梧桐对他的好,这样就该知足的不是吗?他怎得脑子一热就说了些让她生气的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了风寒。
终究还是没有前去敲门,回了自己屋子里,身上衣衫湿透,百里屠苏没有耽搁,提来热水,自行沐浴。
温热的水浸着周身,何止洗去残留的雨水,亦是散去那心灵的疲倦,甚为舒服。百里屠苏蓦然阖目,因着热气俊脸微微泛红,再睁眼时,已是清明冷静的模样。
整理干净后,穿着白色中衣,坐在床边,却是盯着地上湿透的衣衫出神。
梧桐是否也好好沐浴、好好休息了?又是否还在对自己说的气话耿耿于怀?明日再见,又会如何对自己?
门口传来的声响将他拉回现实,百里屠苏抬眸一看,是陵越端着晚饭进来了。
其实百里屠苏跪在紫胤闭关门前之时,陵越一直在旁侧站着,百里屠苏说的话,刺痛着他的心。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活泼可爱的男孩,笑容是那样的天真无邪,而几载岁月,昔日的纯真男孩长成了如今沉默寡言的赤诚少年,他不喜言笑,不擅长与人交流,到底还是与自己的疏忽有关。
陵端以及一些师兄弟对百里屠苏的刻意刁难,他看在眼里,可除了劝慰百里屠苏不要心生怨气,又何曾为他真正教训过陵端他们?他身为大师兄,便因着这个身份,只能希望百里屠苏自己想开。
索性还有梧桐能那样在乎着、关心着他,天烨阁上梧桐的话,陵越知道不妥,却还是纵着她说了,如若当时真的没有人那样袒护百里屠苏,那百里屠苏心中怕是会更加难受。
“红玉姐给你做了一件新衣服,待会穿上看看。桌上有些粥,趁热喝,驱寒的。”放下手中的东西,陵越走到百里屠苏跟前,瞧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神色冷峻沉静,心中更是自责。
“上次我修炼完辟谷之术,虽然没能坚持下去,但是我的修为,倒是增进了许多,我准备像师尊一样,练成仙身,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修炼?”
话锋一转,陵越看着有些不知所云的百里屠苏,又继续说道:“咱们的师尊可是剑仙,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梧桐倒是在我耳边嚷嚷过几次。你和她年纪都还小,倒也不急,等师尊出关后,我们一起向他讨教。”
听到了缠绕于心间的那个名字,百里屠苏微微抬头,看到了陵越关心备至的眼神,才意识到陵越方才的那么多话,就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好让自己能不再难过。
“嗯,听师兄的。”终是说了句话,陵越好歹松了口气,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膀,又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思量再三,百里屠苏开口说道:“梧桐她今天陪我一起受罚,淋了雨,我...担心她。”
“我说了些气话...但我不是有心的。”
原来这便是百里屠苏在大雨中说的“将她推开”?陵越了然。百里屠苏都自觉是气话,那梧桐该是真的被气到了,他不知如何和解倒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梧桐失踪一下午,竟是去陪百里屠苏受罚了,还淋了雨,若是百里屠苏不说,他还真不知道。
“你先喝粥,我去看看她,你别担心。”陵越叮嘱了一句,便朝梧桐房里走去。
看着陵越离开的背影,百里屠苏蓦然垂眸,眼神晦明交杂,暗潮翻涌。
“梧桐...”
......
轻轻敲门,里面传来清越又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进来。”
陵越目光先是看向桌案,发现桌案上只摆放着应有的茶具,偏头一看。床上的少女半躺在床上,青丝未束铺洒于玉肩,与雪白中衣形成鲜明的对比,凝脂般的脸颊上浮现着不正常的红晕,远山黛眉微蹙,唇色有些苍白。
“师兄?”看清来人后,梧桐有些诧异,这个时候了,陵越怎么过来了?不过陵越此时能抽空过来,那百里屠苏也定然是回房了。
“你淋了雨怎么没喝姜茶?”房间完全没有姜的味道,反而仔细一嗅,是那种淡雅宜人的幽香。陵越看着梧桐的脸色,脸红唇白,怕是又受了风寒,还未曾喝上姜茶驱寒。
“我回来便热水沐浴,只是有些倦了,不碍事的。”陵越应是知晓她去陪百里屠苏受罚了,陵端是肯定不会和他说的,那就是百里屠苏说的,梧桐心中一动,是他特意让陵越过来的吗?
知晓自家师妹聪慧无双,估计也是想到了他为何而来,索性开门见山道:“梧桐,你知道屠苏说的那些话是气话,他今日受的委屈,实在是太多了,你不要和他置气。”
梧桐神色一怔,凤眸中有些不忍。
她怎会不知百里屠苏说的是气话,自己也是一时生气才不愿与他说一声就兀自回房,也是一时赌气不去看他的啊!她正是想着百里屠苏今日所受委屈,才在听了气话后,还是陪他受完罚以后才回来的啊!
“我知道,师兄,我都知道的,我只是不知他为何无故朝我发火,或许就是因为他今日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不该和他这个小孩子计较的。”梧桐轻声说道,或许她也不该和百里屠苏计较这么多才对,心头气结稍稍消散,顿时困意涌上。
闻言,陵越倒是轻笑一声,百里屠苏明明比梧桐长了一岁,还叫他小孩子,梧桐自己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师兄,我想睡了。”语气有些懒散了,梧桐连着望向陵越的目光都有些迷糊,脑袋开始昏昏沉沉的,整个人缩进了被窝之中。
陵越自是知道梧桐要休息了,给她掖好被角,正欲走出去,又停下脚步,柔声问道:“要不要请凝丹长老过来?”
回答他的,是梧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才一会儿,她竟也睡得这般沉,想来是累坏了。
伸手摸了摸梧桐光滑洁净的额头,并未发烫,眼下凝丹长老定然也休息了,若是染了风寒,明日再去罢了,既然睡过去了,便好生休息一晚。
瞧了一眼少女安静如画眉眼,陵越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
丑时,天色已如墨般漆黑一片。
恍惚间,梧桐被“唰唰”的雨声吵醒,头有些昏沉,喉头干的厉害,微微支起身子,屋内并未点灯,皎洁月光透过窗棂映在地上,落下斑驳的黑影。
掀开被褥,借着月光走到桌案前,梧桐倒了杯水喝,冰凉液体缓缓滑过喉咙,梧桐才觉得昏沉的意识稍稍清醒。
正欲往床边走,就听见了细微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上,发出闷闷的碰撞声,夹杂着沙沙雨声,在本该寂静的夜里有些突兀。
仿佛是从隔壁传来的?梧桐蓦地一激灵,心下闪过一个念头,随手套了披风,径直朝外跑去。
院子屋檐上的雨幕,被百里屠苏房里透出的微弱灯火衬得昏黄。
“屠苏!”梧桐站在百里屠苏门前,夜里的凉意透过披风,包裹着梧桐的身子,也恰是这股凉意,让她原本昏沉的脑袋霎时清明。
里面并没有人回应她,而就站在门外的梧桐,此刻却听到了少年隐忍、微弱的,带着痛苦的□□,心下愈发着急,哪里顾得上两人还在吵架?
“砰砰砰!”素手用力的拍打着房门,“百里屠苏!你怎么了?百里屠苏!”
梧桐又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走到屋檐下,雨雾蒙蒙中,依稀瞧见了那皎洁又略圆的月亮,暗叫不好,快到月圆之夜了,百里屠苏的煞气正是汹涌之时啊!
当即回身跑到百里屠苏房门前,指尖泛起赤色灵光,冲向紧闭的房门,房门顿开。
屋内的灯火暗淡,却能清晰看见摇曳烛火旁,只穿着白色中衣、长发未束的百里屠苏,俊脸上的痛苦显而易见,一手撑地,一手紧压着胸口,周身萦绕着淡淡黑气,眉心的那一记朱砂更为醒目。
梧桐陡然明了,这样的百里屠苏,显然就是煞气发作了!
“屠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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