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这一日,顾澜难得没有赖床,一大早在奶娘尤氏的服侍下更衣梳妆,换了一身藕粉色衣裙,命人备了几样点心放在一个大食盒里,彩珠小跑着把食盒搬上车。
顾澜刚出院门就遇到了周顺来给她送东西,几个小厮搬着好几个箱子,周顺说:“侯爷公事繁忙,这些是给您备的回门礼。”
顾澜自是不会拒绝,让小厮把礼物搬到车上去,又对周顺说:“劳烦你过来一趟,替我谢谢侯爷。”
周顺连说不敢,一路送她们上马车,看着顾澜的马车走了,他才回去回禀周廷焱。
彼时周廷焱正在写一封回信,闻言便说:“顾家那边,你派人盯着点。”
周顺应了声是,下去安排了。
同住在帝都,两家相隔并不远,马车在长安大街上行了没多久就到了顾府门口,顾澜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见顾府门前果然一片安静,连大门也不曾打开,更别提有人会在那等着了。
尤氏不大顺心,说道:“哪有姑娘回门这般冷待的道理,没得让别家笑话。”
一看这情形,顾澜便笑了,因为这番做派绝不可能是她父亲顾太傅吩咐的,必定是顾鸾自作主张,趁着顾太傅去上朝去了,想给顾澜没脸。
顾澜一点也不着急,吩咐侯府的车夫在顾府正门口停了车,安抚气哼哼的奶娘:“你急什么呀,等会儿顾太傅下朝回来,就得请我们进去了。”
她让腊月把早上带来的食盒打开,里面共四样点心,顾澜捻起一块芙蓉糕往嘴里塞,她不只不气恼,面上还有几分愉悦,把尤氏几个也感染了,几人坐在马车上分着糕点吃,车夫不知情形,帮忙上去叫门,可叫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回来便说:“夫人,若不然咱们先回去。”
顾澜拿帕子擦了擦手,跟他说再等等。
这边顾澜所受的刁难很快就被传回了镇北侯府,雪园的书房里,周廷焱撂下笔,震怒道:“谁给他顾家的胆子,替嫁的事本侯大度不计较,真以为我好性子了。”
他本来这辈子都不想登顾家的大门,但想起顾澜说不定就等在顾家门口,委屈的直落泪。
周廷焱改变了主意,冷笑着问:“快到下朝的时候了吧,本侯这就去看看那便宜岳父的脸色精不精彩。”
周顺心中腹诽,您想去给夫人出头,还非得寻个正经的理由来。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长安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顾府门口那辆马车好奇不已,有人便算了算日子,当即猜到是顾家姑娘回门了,只是不知为何被拒之门外,不都说顾太傅爱女如命吗?
顾澜在马车上可不知道自己引起了许多人的议论,她们把那盒子糕点分完了,腊月给她倒了杯茶,她喝了一口把嗓子眼里的甜腻顺下去,刚放下杯子,彩珠就呵斥带喘的跑回来。
“姑娘,大人回府了,还,还有……”
顾澜让腊月收起盒子,这工夫彩珠那后半句话也说出了口,“还有侯爷,他们一起来的。”
顾澜吃了一惊,连忙带着奶娘和腊月下了马车,不多时,就看见镇北侯府那架富贵大气的马车与顾太傅的车一起回来,张杨华丽,把顾太傅趁成了一个穷酸。
她努力憋住笑,上前几步等着两人下车。
“父亲,侯爷,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顾遥之神情有些阴郁,看见顾澜等在外头,不自觉皱了皱眉头,才说:“偶遇。”
周廷焱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心说谁与你偶遇,本侯想看你的笑话,特地赶在你必经之路堵你。
他一点也不给顾遥之留脸,觑着顾澜,问:“你一早就到了,何故还等在外头。”
顾澜低头,作委屈状,这时侯府的车夫很自然的来告状,道:“侯爷,小的敲了许久的门,就是没有人开。”
周廷焱闻言哼了声,挤兑道:“怎么?顾大人不待见本侯,便连亲闺女都不给进门了?”
这边的说话声,也有过路的或者好奇来看的人听见,便在街上轻声议论起来,顾遥之最是好面子,这次真是丢脸了,他让身边的随从去叫门,顾府大门这才开了,一溜奴才迎出来。
顾遥之忍着没有当场发作,几人进了门,仆人把大门关上,他才发声责问:“二姑娘回门,为何不开门,是不是偷懒耍滑睡觉去了,一会儿找管家领罚。”
听他这意思是把罪责都推到仆从身上,想必也知道是顾鸾做下的,替爱女兜着罢了。
周廷焱嗤笑一声:“你顾家的下人都是聋子瞎子,回头本侯送你几个伶俐的。”
顾太傅听了这话神色讪讪,顾澜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微勾了勾,都说周廷焱毒舌,她今日算是见识了。
顾太傅请他们到前厅坐,周廷焱毫不客气与他同坐上首,想也知道,要他矮顾遥之一头,何其难受,顾澜对父亲的尴尬无奈装作不知,似乎不经意提起:“怎么没见姐姐?”
顾遥之还当顾澜如今是冒充顾鸾的,难得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强扯了一抹笑出来:“你与侯爷……”
周廷焱见缝插针,“顾大人瞒天过海,佩服。”
让顾澜奇怪的是,顾遥之应该早已习惯了这人的讽刺言语,不至于失态才是,可他今日似乎格外的不淡定。
她哪里知道,顾遥之今日在朝上给人参了一本,说他举荐的门生于通州知府的位置上私收贿赂十几万两,这不是小数目,何况有一些还进了他的口袋里,顾遥之心急如焚要把这事压下去,如今再一联想,周廷焱已经知道他令次女替嫁,这事十有八九是他让人揭破的。
想到此,顾遥之脸上的笑就快维持不住了,他怨上了顾澜,这个女儿他一直觉得很好控制,又活不长久,是个趁手的工具,谁料她到了周廷焱手里,就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双眼眯了迷,竟然看走眼了。
顾澜脸上都是含蓄乖巧的微笑,温柔腼腆的问:“父亲不会怪我吧,我,我就见到侯爷,一时没想那么多。”
顾遥之只得假笑:“顾澜也是顾家嫡女,自幼温婉贤淑,不比她姐姐性子好动,与侯爷正是相配。”
不管真心不真心,顾澜要的不过是他这一句话,她作为顾家嫡女被他隐藏了这么多年,于顾府受尽冷眼,于外界更是无人得知,她不甘心,替母亲不甘,宋氏纵然出身不显也是他明媒正娶进门的,凭什么被这样对待。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汹涌而来,顾澜要低着头装作害羞才不至于被在场的人看到,周廷焱也不知是不是接受了顾遥之给的说法,竟然没有开口,一双深沉的黑眸凝向低头的女子,露出些许复杂。
他想,小丫头还真是单纯,被父亲夸了两句就害羞开心起来,她这般容易满足,是不是别人对她有一点好就能把她骗走了,他心头突然生出一种不悦,一种担心自己的所属物被人窥伺的不满。
顾遥之对顾澜的承认和夸奖还有一个人也是不高兴的,顾鸾一直在院子里等着,就想看看顾澜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灰头土脸的被父亲训斥一顿,可她想错了,顾澜竟然是带着镇北侯一起回来的。
她此刻站在前厅的门边上,听着里面的说话声脸上满是怒容,父亲明明说过,顾澜与她是不一样的,她是他最爱的女儿,顾澜只是个寄居托生之人,不过施舍的给一口饭罢了。
顾鸾不信,她捏紧了拳头,从门缝偷偷往里头看,待看到父亲身边坐着那男子的脸时,她的心跳陡然加快,眼里波光荡漾,脸上更是添了几分红晕。
“怎么是他?”
顾鸾震惊的无法呼吸,她想起曾在一次宫宴上见过这人,那时他傲气凌人,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多少贵女含着春心接近他,都被他的气势逼得不敢上前,顾鸾从来都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当然她也确实是特别的,因为她一靠近这男子,他便捂着脸,面色通红脚步凌乱的走了。
他应当是对她动过心的,顾鸾如是想。
她不甘心的又凑近门缝几分,周廷焱一向敏锐,一察觉到有人偷窥,他冷笑一声便将手边的热茶掷了出去,茶盏碰到门框上摔了个粉碎,里面滚烫的热水都朝门缝那边泼过去,顾鸾就觉得脸上一阵刺痛,已经尖叫出声。
“啊,我的脸。”
顾遥之急的立刻起身出去看女儿了,顾澜也想站起来,奈何被走过来的周廷焱一把按在肩膀上,男人十分霸道:“老实待着,人家顾太傅的家事,你一个侯夫人就别掺和了。”
顾澜忍笑,她哪里想管了,只是不知道顾鸾哪里惹到了周廷焱,每次提起她,周廷焱都是一脸鄙夷,厌恶至极。
等顾遥之拉着哭哭啼啼的女儿进来,就看见周廷焱正旁若无人的倚在顾澜边上,一手扯起她一缕头发,缠在手指尖逗趣的摆弄,这姿势无论如何看都有些亲密了,顾遥之不得不重新估量这个女儿的价值。
而顾鸾早已经气红了脸,烫的微微发肿的脸上都是对顾澜掩饰不住的恨意。
这个贱妇生的,抢了本该属于她的姻缘!
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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