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主雨姜,成为秦王政唯一的宠妃。
秦王常说她性子极好,最要紧的是她仰慕秦王。
连簌簌那样的小姑娘都知道,后宫里谁的性子能好得过杜若还有谁比李长定更爱慕秦王他不过是爱到浓时,才认为雨姜千般好万般好。
长定做了几件新衣,照例让栗衫送去给扶苏和秦王。
赵高进来禀报时,雨姜正坐在秦王身旁给他揉肩,从来没有过人敢坐在秦王的身后,这是赵高第一次看见。
秦王瞥一眼托盘上的衣物:“寡人不喜欢,让她拿回去。”他都没有问过是谁做的——总之绝对不会是司马夫人做的。
“也不知是哪位姐姐给大王做的,大王不收下,我都不敢给大王做新衣了!”
秦王说:“你做的,寡人就穿。”
雨姜也爱极了秦王。回去后熬夜苦赶了几日,做出一件刺着精致云纹的玄色骑装。
衣服拿出来时,赵高脸色都沉了,更莫说秦王。
转瞬间他欣慰一笑,道:“寡人最喜爱这种轻便的骑装,只是宫里的女人们鲜能明白寡人心意。”却没再多看那件衣裳一眼。
雨姜笑靥如花,恳求道:“大王说过我做了新衣您就会穿,你快试试合不合身。近来总见您乏累,我们去花园走走吧!自我入宫,还没好好逛过宫里。”许是宫里盛传秦王独宠她,她信了,撒娇时还拽着他的手臂。
他说:“好啊。”
后花园里呈现出难得的轻松祥和,宫人婢子们和主子娘娘一起尽情嬉戏追逐。
秦王久不进后宫,大家渐渐松散懈怠,又有个没规没矩的主子,自是得意忘形。
秦王的眼睛只会落在司马启伽身上:她笑得明丽爽朗,赤脚站在短桥下的小溪里,拼了命往簌簌和宫婢身上洒水。为了玩得更自在些,她们皆没有佩戴任何发饰。一袭初夏的晓风拂过,吹得她散乱的碎发紧贴在她湿漉漉的脸庞。
因太过忘情,无一人注意到秦王一行人已立于此处。
赵高咳了老长一声,无人回应;跟来的几个太监宫婢跟着一阵咳嗽,才有个小太监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大……大王饶命!”其余宫人纷纷闻声,亦匆忙整理衣着,横卧在大石块上的,站在小溪里的,坐在短桥栏杆上的,统统跑来跪拜秦王,乞求秦王饶恕。
唯余启伽不紧不慢,缓缓朝他走来。
她脸上还有水滴,不施粉黛,干净得若婴孩。头发披散着,碎发微湿,头上带着一个簌簌编给她的花环,衣着也极素,只一袭最单调的白衣。
此刻他面色沉沉,看向她的双足:“司马启伽,你当秦宫是你家吗?”
她自然很清楚,秦宫不是她家。她的家在赵国,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
而秦王身旁站着雨姜,她也随秦王的目光死死盯着启伽脚看,惹得她好不自在。
整整四个月不见秦王,再见时骤然觉得生疏,好似回到了她初到秦宫那日。她把脚往裙边里缩了缩,颔首致礼,道:“我立刻回去思过,大王再见。”说完就转身,很是干脆。
“司马启伽你这是什么态度”秦王拽了她一把,“寡人不能说你了是不是?”
启伽怒视他,喝道:“别拽我!你要是嫌我碍眼就废了我,别成天总想着同我说教,我最烦男人多嘴!”
秦王一时辞穷,没想好回怼什么,此时此刻说一个字都显得他确实多嘴。
雨姜替他解难,她对启伽说:“大王也是心疼姐姐,怕姐姐失了仪态招人恶意诟病。原也是我不好,非让大王陪我来此解乏。早听闻姐姐在闺中时爱穿男装,下次我也给姐姐做一件,权当是赔罪。大王身上这件样式,就很适合姐姐。”
他一身玄衣,太过刺眼。
启伽没好气:“你怕是特意带他来此处捉我现行的吧?我连续来了四日,每日都是这个时辰……”她又看着秦王,“一件破衣服,有什么好显摆的”
秦王说:“泼妇,你不要太不识好歹。”
“泼妇”二字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本想狠狠骂秦王一顿解气,可话到嘴边,她看着秦王的眼睛,却骂不出口。这一刻她想起太多太多,这三年来所受的苦楚,最终换来他一句“泼妇”。以前秦王也这样骂过她,可那会儿她不难过,今天蓦的心如刀割。
她说:“秦王政,你说得没有错,你的秦宫本就不是我家。我家在赵国。现在只消你一句话,我马上就能回家。”说罢,她又看了一眼秦王的玄衣,再撕破了自己的衣袖,“我还忘记你说过不许任何人在秦宫穿玄色和白色。今日我穿了,如何处置我,都随你高兴。”她撕下一大块白布,在秦王眼前将它丢在地上。
没有给秦王任何反击的余地,甚至他还懵着。
启伽转身总是潇洒利落,不留情面,看得秦王害怕。她对宫人们说:“你们都跟他走,我不需要人伺候。秦王政若是要责罚你们,我拿我的命去同他交换便是!”
簌簌想跟着启伽走,却不敢,跪在原地,怯生生仰视着秦王。
雨姜也很在意秦王处理此事的态度。他看向启伽方才离去的方向,冷声道:“回宫。”
次日,秦王政有旨,罚司马氏抄写《诗》三百遍,终身禁足。
杜若疑惑,问她:“我只不过一日不在你身边,你又惹了什么祸?”
启伽都不当那是回事儿:“这些招数他都用过了。他不会吵架,只能拿秦王的架子来欺负我。他不要我出去,我偏要!”
雨姜以为软禁了司马启伽,能过好一段平静快活的日子,其实不然,秦王待她明显不如初来时上心。虽然赏赐不断,对她也有求必应,可就是说不上的感觉,秦王看她时眼神总不对劲。
初夏里的果子没有熟透,却有几个能够摘来尝鲜。雨姜顶着日头替秦王摘了两个最大的桃子,他也开心,道:“还是你贴心,不过寡人肚子不饿,等会再吃。”
夜里秦王只喜欢与她同睡,也仅仅是同睡,多的事他丝毫没有想做的欲,望。他说:“寡人太累,先睡了。你夜里别贪凉。”
秦王待她还是很好,好得也越发刻意。
而之后雨姜还能在后花园再次碰到启伽。她没有任何变化,不显憔悴,亦不觉幽怨。
霄晴吃相不大好看,只问她:“大王不是已下旨将司马夫人你终身软禁吗?您那三百遍《诗》,还没有抄完吧?”
启伽权当没听见,领着簌簌继续给池子里的鱼儿们投食。
雨姜说:“我此前去拜访过李夫人,她说身子乏,不愿见人。后来我知道她才睡过起来,想来只不过是托辞罢了。当时我孤陋寡闻,只以为李夫人无礼,现在又见了姐姐你,才知不该怨怪李夫人。应是赵国女子,皆不识礼数。”
这样一来,启伽若是不理她才对不起她了!
到底是武将的女儿,又看不惯嬴政盛宠她已久。启伽跟秦王吵架很是在行,毕竟秦王嘴笨,可他喜爱的女人可是口齿伶俐,吵起架来她一定没有胜算。那索性就不要动嘴了!
启伽上前几步,走到雨姜面前,对她嫣然一笑,好似人间绝佳美景。
只听一声巨大的“噗通”,霄晴和簌簌都呆了眼,她竟然一掌将雨姜推入池中!
霄晴回过神来,疾呼:“救命!姜八子落水了!”她提起裙边脱了鞋,却发现自己也不会水。
启伽拦住簌簌:“别管她!我们走!”
许久不外出走动的秦王,今日不知何故,破天荒来了趟后花园,见得有人在池中挣扎。启伽身旁有树遮挡,秦王没瞧见她,却隐约看见簌簌站在桥上。
近乎是飞奔过去,合身扑下水中,甚至都没有看启伽一眼。他的眼里,还容得下别人吗?
启伽瞪圆了眼,紧随而至的是暗淡悲凉。
赵高大呼:“大王不会水!”之后也一头扎入水中,朝秦王游去。
见秦王在水里扑腾,又才知晓他也不识水性,启伽脱下外衣和鞋,只见他逬起水花,艰难地对游到他身边的赵高了句:“救……救她!”
心头似被刀子捅了一样疼。可启伽还是纵身一跃,在池子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秦王先被赵高救上岸,待他神智清醒些,才见启伽将雨姜拖上岸边。启伽今日穿的蓝色,雨姜今日穿的黄色。
他错愕至极,似未从落水的惊恐中平复过来。他缓缓站起,眼见启伽向他走来,她眼眶很红,脸上身上全是水,也看不清是池中水还是眼底泪。
秦王言辞不清,含糊道:“启……启伽,我……”双手想要触碰她,却缩回来,无处安放。
她问:“嬴政,值得吗?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值得吗?”
秦王神情复杂,不作答亦没有解释。
她又凄美一笑:“你死了不要紧啊!你死了我可就成罪人了。是我推了她下去,我就是看不惯你对她那么好!我只知你宠她,可我没想到你这样爱她!”
她常听人说君心凉薄,不料秦王动了真情,拿命疼那个女人。
秦王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她:“真的么?你真的看不惯我对她好”
启伽低头沉默许久,抬起头,她说:“假的。”拉着簌簌的手,她走的依然潇洒。
秦王看看赵高,赵高立马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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