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玉藏在屏风之后,伏地听人上楼,从屏风下的半寸空间看着楼口。
就见冒出一个小厮的半张脸来。那小厮长着一对愉快的斗鸡眼,正要上来,就听底下有人道:“来不及了。锁了吧。皇上上了年纪,这窄楼肯定不能爬。”
林红玉脑子一轰,她得及时跳出去,不然被人锁在这里,白天还好,晚上非冻死不可。可是……她现在突然从屏风后面跳出去,那小厮会不会吓得一个跟头摔下去?
正犹豫间,那小厮已经飞快地扫了室内一眼:“楼上没人。那回头皇上走了,你记得再来开锁。”说着那对眼睛就消失了。
林红玉松了口气。好吧,最多到时候再悄悄溜下去。
听到底下扣门和挂锁的声音,还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不过片刻,楼里就又恢复了安静,想是已经收拾妥当。
林红玉悄悄爬出来,不敢去关窗,只轻轻拉过几个垫子围在身边保暖。
没多久,就听到有人进门,谈话的声音传了上来。
“父皇,此处后面种了黄栌,可看看秋色,桂花香气也清淡一些。”
“嗯,果然清爽多了。来,难得今日有闲,你我父子也学学寻常人家,摆一盘棋,斟两杯酒,说说闲话。你们都退下吧。”
林红玉兴奋得小脸发红,连太监都不在身边,可见要说秘闻了。她小心肝跳得“扑通扑通”的。
不过……人家真的就是闲聊家常诶,什么京城谁家娶了谁家的媳妇,上个月初一相国寺烧香的人太多,宫里秀女要放一批……。
她听着听着就无聊起来。
又听见瑞王劝李岩:“父皇,这水晶桂花糕是用今年新采的桂花制的。若是父皇嫌味道太重,不如尝尝这边的莲藕茯苓小夹饼?”
“这水晶桂花糕倒还好,晶莹剔透,香而不腻,吃到嘴里,还没碰牙就化了,不错不错。”
林红玉忍不住偷偷舔了下小嘴唇……真是被这俩都说饿了。一会儿有机会一定见识一下这个东东。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就听李岩苍老的声音道:“不过这些吃食总挡不了饿。如今秋收在即,只盼着别跟去年似的秋雨不断,影响了秋收,小麦也无法播种。放了仓里的粮才没闹饥荒。”
“父皇时时心挂天下百姓,是天下人的福气。”
“不敢不记,前朝就是饥民起事才搞到失了江山。只是……这总是靠天吃饭,想想也不是法子。可惜这天下没个经天纬地之才,给朕献个良策。”
林红玉听到这里大吃一惊。
这李岩自己就真有经天纬地之才,不然怎么会想到这上头去?
现代可不就是各种产业都有。工业化之后,农业的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从业人口减少。从事工业服务业的大部分人,根本不需要靠天吃饭。
可他这么聪明,前世怎么会被李自成那种蠢货干掉?
就听瑞王道:“父皇英明。正因如此,自古以来各朝各代都重农抑商,怕的就是百姓没了饭吃。”
林红玉:……。这瑞王比李岩可差太多了。重家抑商,历史证明就是条自缚手脚的死胡同。
下面一片沉默,半天,才听李岩苍老的声音响起:“今日朝堂上,拥商还是重农,两派争得你死我活,你一直沉默不语。原来……你是赞同你岳父卫首辅这一派的么?”
“儿臣不敢。只是自古以来……”
“哼!自古以来朝朝如此,为何最后没一个能千秋万代?拥商派虽然未必就对,可一味只知循旧,这新唐江山早晚也是一场洗劫。可惜、可惜,朕没个来旺新唐的姜子牙,可保我新唐八百年!”
听这父子两人似乎要吵起来,林红玉不免担心,突然耳朵里听到“姜子牙”三个字,脑子里好像照过一道光——她那张签上写的什么?
姜太公遇文王:当春久雨喜开晴,玉兔金乌渐渐明。旧事消散新事遂,看看一跳遇龙门。
她这普普通通的现代人,难道是个信使?!来这里就为了告诉李岩想要的答案!
林红玉被自己的脑补惊得浑身发虚,不可能的事。她从来没想过到古代来大发威力,改造世界,她只想好好保命,活到二十岁,然后穿回去呀!掺合到这种极为重大的政治路线里去,一个不好,小命不保。
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八岁的小萝莉,不可能,绝不可能。她挥手轻轻抚抚额角的冷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什么天选之子……”
“什么人?!保护皇上,有刺客!”突然有人爆喝。
刺客?从话家常到政治路线大讨论到刺客,这李岩,会不会活得太刺激,太精彩了?
林红玉脑子晕晕,有些茫然。
就听得“咣当”一声巨响,好像有人在砸锁?
下一秒,她猛地醒悟过来,她……她刚才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原来是有声的?!完了!刺客是她?!她会不会被一阵乱刀砍死?
嗯?等等,她如果真是信使,应该不会被砍死吧?如果她不是,那这个李岩肯定也想抓个活的问问背后主使。她镇定下来。
只听楼梯吱嘎作响,有人开始向上爬。
她一咬牙,索性坐在原地不动,高声道:“我……我不是刺客,我是庆国公府的外孙女儿,来做客的。”
脚步声突然停止。
“什么?你……你是红玉?”瑞王在叫,声音都有些发抖。
“王爷,是我……我逛院子累了,躲在这里休息,不小心睡着……了。”
林红玉一边回答,一边拼命揉眼睛,想把眼睛揉红点儿,更像刚睡醒的样子。
瑞王在楼下,满头大汗,浑身发软地低着头,不敢看李岩。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小阁里居然藏了人。虽然是个孩子,也犯了大忌。明明之前叫王妃派人来打扫检查过的。他心里恼怒,却半句话不敢多说。
李岩背着手,身前身后各站着两名全神戒备的太监。
他听林红玉说话声息,稚嫩娇软,带着南边口音,中气也不足,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瑞王,才挥了挥手:“抱她下来。”
林红玉在楼上听得说是“抱她下来”,松了一大口气。可一想,这边也没有婆子,来抱她的不是侍卫就是太监,都是男的,她一灵魂深处二十岁的大姑娘,实在不好意思。
忙叫道:“我……我会自己下楼!”说完自己就又把自己囧了一把。她这算不算抗旨不遵?
她开始慢慢向前爬,爬到楼梯口,就见一个目光锐利如刀的太监站在楼梯上仰头看她。
她不禁睁大了有点发红的眼儿,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活太监。
那太监见楼口一个小女孩子眼儿发红,滴溜溜地看着他,便也松了一口气,回头道:“皇上,确实是个小姑娘!”
如果真有刺客,瑞王脱不了干系不说,就是他们这些跟着的,也都有嫌疑。
林红玉便慢慢扶着楼梯一点点向下蹭,那太监似乎并不完全放心,也谨慎地一点点倒退下去。
等林红玉完全下了楼,她才看清,正中背靠大门放了一张椅子,上面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只见他戴着一顶黑色小翘沿帽,鬓边墨黑的头发里夹杂着大量银丝。身板挺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脸上神情淡定,目光英武有力。
林红玉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气场好强大的帅哥,李岩这一世真是个人生赢家。她最早还猜他是不是穿过来的,听他刚才的话,显然不知道现代,忍不住猜他是重生的,不然怎么会知道陈圆圆碰不得?!
瑞王见她张着一双雾蒙蒙的黑眼睛,呆呆地一直看着皇上,连行礼都忘了,忙大声呵斥道:“你冒犯了皇上,罪该万死,还不赶紧跪地求饶?”
林红玉被吼得一惊,才慌忙双手向前一扑,趴倒在地:“皇……皇上,吉祥!”
她也没受过宫庭礼仪训练,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照着电视剧上的胡乱喊了一嗓子。
“呵呵!”见她不但不认罪,还胡乱问安,一副无辜的小模样倒把皇上逗笑了。他这一笑,室内紧张的空气立刻松弛下来。
“你刚才都听到些什么了?”
林红玉知道这时候不能当老实人,可也不能一句实话不说。
“我听到什么……姜子牙。”
李岩听她对答起来,完全没规矩,还自称我,有些哭笑不得。
“你知道姜子牙是谁么?”
“知道,姜太公遇文王。”林红玉稚声稚气地回答。
“你不是庆国公的外孙女儿么?怎么说的官话带着南音?”
“我原是住在苏州的,外祖母才接我来的京。”
她一句一句,倒是说得清楚明白,既没吓得结巴,也不像别的小孩子,对答过份有礼,不过是硬背大人教给的话。
李岩不禁有些恍惚,多少年没人这样态度自然地跟他说过话了。不是刻意讨好,就是慌张无措,唯唯诺诺,看不到半点本心。这小女娃娃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大概还不懂皇上是谁。(也不怪李岩小看了她,实在是林红玉这小身板发育严重滞后,连乳牙都还没开始掉换呢。)
“给她赐座。起来吧!”
林红玉抬起头来,像只四脚着地的小兽,一双黑亮的眼睛又乖巧得像刚从森林里钻出来的小鹿。
她两眼弯弯,露出一口奶白发亮的小牙齿:“谢谢皇上!”
呃……
“噗嗤!”这回连瑞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红玉双颊晕红,不好意思地爬了起来。她一时高兴,没想起宫庭剧里别人怎么谢皇上赏赐的,难道她该说“谢主龙恩?”好像也不太对。
李岩见她实在天真可爱,招了招手:“把凳子放朕身边来。”
那个目光锐利的太监忙抬了凳子过来放在李岩前面。
“朕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好好地回答朕。”
林红玉坐好,小脚悬空,一脸严肃点了点小下巴。
“你说是种田的好,还是卖糕饼的好?”
林红玉心里一惊,这是在问她重农还是重商?!李岩还是怀疑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拐着弯来试探?还是单纯好玩想听听小孩子的意见?
“当然是卖糕饼的好。我喜欢吃糕饼。”
“可没有种田的种出米面,这卖糕饼的拿什么做糕呢?”
林红玉睁着一双黑水玉一般的眸子,皱着细眉毛,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眼神一亮,道:“可是如果不做糕,为什么要种米面?”
生产的目的是为了消费。有了市场,还怕没人去挣这份钱吗?有了钱,种什么不给力?
李岩浮肿的眼眶突然高高地鼓起来,双目炯炯,半天仰头放声大笑:“好!好!好!童言无忌,一语中的!过来,到朕的膝盖上来!”
林红玉:>O<。本姑娘年事已高,不去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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