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玉一时有些怔忪,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恶梦。她睁开眼,抬起头,还没起身,身边趴着打盹的春茶好像也听到了什么,已经猛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
“夫人!求您饶了老奴吧!”
“老奴错了,老奴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唔……唔……”
话音未落,那人好像就被捂住了嘴。又听得些砰砰响,有轻重不一的脚步落在甲板上。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好像是……?
林红玉看向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春茶:“你偷偷去瞧瞧,看是怎么回事!”
春茶回过头来,嘟了嘴儿,低头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姑娘何必管她?那日她打得可狠呢,瞧瞧,我这缕头发,现如今还没长出来呢!”
“母亲,母亲,看在她从小奶大儿子的份上,就饶了她这回吧!”这是肖溪的声音。
“你……乱……规矩……”
声音太低,林红玉也听不清楚是谁在回答肖溪。
也许是刚才那声音太渗人,她再也躺不住,飞快地下了床,也懒得整理头发衣裳,就往外走:“我瞧瞧去,可别出了什么人命!”按理,这焦嬷嬷是杜夫人的心腹,做了什么闯这么大祸?
春茶拗不过,只得急急跟着,一路还替她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
两人朝声音最乱处走去,远远就看见一堆人围在船头。
焦嬷嬷被人堵了嘴,呜呜挣扎着,被几个婆子扭着往连着岸上的木板桥上推。看样子像是要被扭送下船?
杜夫人抱着手,坐在一张椅子上,秦嬷嬷一脸严肃站在她边上。
肖家的下人们跪了一地,却全都鸦雀无声,只有肖溪,脸红筋胀,满面泪痕,围着杜夫人,急得在跳脚。
“娘!娘!不要卖了她!是我叫她上岸逛去的!”
“住嘴!灵芝都比她懂事!灵芝,以后溪哥儿身边就你主管事,反正如今溪哥儿也大了,回京就要搬到外院开书房,要她一个心里没有主子的奶嬷嬷何用!”杜夫人脸色纹丝不动,淡淡地吩咐。
林红玉远远地站住了脚。这焦嬷嬷已经四十上下,家里也不知还有什么人,突然被卖到这济宁镇,无亲无故,杜夫人的惩罚也太狠了些。就因为她今天没留在船上陪肖溪?这理由哄三岁孩子还差不多。多半是算之前的总帐吧?
“姑娘,你看,春枝姐姐她们回来了!”春茶指了指船下。果然,那一群人,有孙嬷嬷,干娘、方嬷嬷,还有孙方两家男人孩子,说说笑笑地正往船这边来。
林红玉立刻低声在春茶耳边吩咐了几句,春茶睁大了眼,有些不乐意,可还是飞跑着走了。一会儿回来,低声告诉林红玉办成了。
林红玉就看有个船娘跟着刚才带走焦嬷嬷的人下了船,向春枝他们一伙走去。
那船娘在春枝和干娘耳边说了什么。春枝抬头遥遥看过来,林红玉冲她点了点头。就见春枝又跟干娘说了几句,才带着孙嬷嬷家的大小子,小名叫小箩筐的孩子,两人一路走开了。
郑守业当日到了天擦黑才回到的船上,一回来,就往林红玉处来,给她带了两箩筐吃食,一筐当地的特产:酱菜、荷叶茶,上好的鱼台米,松花蛋,甚至还有黄牛肉。一筐是新鲜的蔬菜,还给她的小厨房补足了柴碳。
林红玉嘴甜:“谢谢大表哥,大表哥对我可真好。不如我叫孙嬷嬷去把这黄牛肉炖了,你今天就在这里吃晚饭?”
她的饮食虽然还是以好消化的各种粥为主,可偶尔也能吃些菜了。
郑守业累了一日,又在岸上吃过了才来,便摇摇头道:“叫她们把这黄牛肉切了末,给你熬粥,最是补人。今儿就你跟溪哥儿在船上,可有什么事?”
林红玉犹豫了一下,便把今天杜夫人撵了焦嬷嬷的事说了。
郑守业皱了皱眉,“他们的事,咱们就别掺和了。”他大概也知道焦嬷嬷是为了什么被卖,心里暗怒,对这个岳母行事越发不以为然,更暗想将来可要少让妻子回娘家。
林红玉察言观色,又听他这样说,眼神闪了闪,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第二天,肖溪到了晚上,才没精打采地来了,身后还跟着大丫头灵芝。两人都脸色苍白,眼睛浮肿,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的样子。
肖溪见了林红玉,情绪还是极低落。寒暄了几句,就要告辞,林红玉便嗔道:“说好了教我下棋,我可等了你一日。我昨晚可没少练习官子,等着今日下给你看呢!”
肖溪勉强提了提精神,道:“那……就下一盘吧!”
可两人水平悬殊太大。肖溪就是心不在焉,也是杀得林红玉稀里哗啦。
林红玉气结,死拉着再来一盘:“再一盘……就一盘!”
她抬眼见灵芝坐在一旁愁眉苦脸,便道:“灵芝姐姐,昨儿大表哥给了我好些好吃的,太多了,我们也吃不完,天又热,你跟春枝去瞧瞧,挑些拿了去!”说完,就给了春枝一个眼色。
春枝忙过来拉灵芝:“可不是!我们也不知道大表少爷也想着我们,自己也买了不老少,好些放不得!你跟我去瞧瞧。”
灵芝不肯动,“我们也有好些呢,不用客气了!”
春枝跺了跺脚:“那你也瞧瞧去,或者你们有的我们没有,换些来也好。”
这样一说,灵芝也不好再拒绝,想着也就一会儿工夫,便起身去了。
见灵芝出了门,林红玉立刻身体向前一倾,鬼鬼祟祟地凑近肖溪耳边嘀咕了几句。
肖溪惊得一跳,连棋盘都掀翻了,指着林红玉:“你……你没诓我?”
“哼!”林红玉小脸一扬,一脸不屑,“你只说怎么谢我吧!”
肖溪心情激荡,“从今后妹妹说什么就什么!”
林红玉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小嘴一弯,笑得像只小狐狸:“陪我再下三盘!”
肖溪:……。他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要教妹妹下棋?
灵芝被春枝带回来的时候,就见他们两个还在‘认真’下棋。
“哎呀……不行不行,之前那一步我走错了。我重新走!”
“你……你为什么要下这里?太坏了!下那边,下那边,这里我下一子要下的!”
“不玩了,不玩了,你都故意乱教我!嗯,要走?不行,再玩一把,最后一把!”
春茶别着脸儿已经躲得远远的……这个只会耍赖的姑娘不是她家姑娘!
灵芝惊讶地看着肖溪,就见他一张漂亮的小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半点恼意全无。
她满心疑惑地坐下,一脸不可思议。
好在这边林红玉总算是下累了,见她也回来了,双手一推终于肯放人:“下回不跟你下了,回回都是你赢!下回玩猜单双!”
肖溪笑眯眯地应了,这才起身跟灵芝出来。
两人走得远了,灵芝才忍不住悄悄问道:“爷不是极讨厌别人毁棋么?”
肖溪歪头看她一眼,黑眼清澈,一脸理所当然:“妹妹又不是别人!”
灵芝:……。
半天她还是觉得实在理解不能,又问:“难道咱们家的三姑娘反倒成了外人?她为了一步棋可被你念了一夏天,哭了多少次!”
肖溪:“……三姐姐那么大了还毁棋,成何体统!”
灵芝咬手绢:……。三姑娘那时也才九岁好不好?有多大?难道八岁就可以毁棋?那表小少爷才七岁怎么也被骂过?!好混乱!怎么办?爷成天就想跟林姑娘玩儿,焦嬷嬷就是因为管束不力才被夫人找了个由头卖掉的,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呀?好可怕!
灵芝沉重的心理压力,肖溪和林红玉当然不知道,还是如正常来往。不过肖溪自己也有数,平时白天都在舱里养脸读书,晚上吃过饭才到林红玉这里玩一会儿。
林红玉白天则是规律地养生,还开始偷偷练字,认繁体,没事就让干娘、孙嬷嬷和方嬷嬷来跟她讲故事,了解这个时代,又特别向方嬷嬷打听国公府的事情。
原来老国公因为从龙有功封了国公,显赫了二十年,七八年前没了,原配顾夫人倒还健在。
顾夫人一共生了二子,长子郑博元,也就是郑守业的爹,袭了爵位。二儿子郑博亚,如今镇守西北,封三等威远将军。
除了这两个儿子,她又有两个嫡女。大女儿嫁给了泉州太守游家。二女儿也就是林红玉的娘嫁给了林家。
除了嫡出的二子二女,郑家还有一个庶出的儿子郑博季排行第三,现任辽东总兵,也是一方大员。另外两个庶女也嫁入了京畿家风良好的世代官宦人家。
郑家实在是可谓一门荣华富贵,风光无限,最惨的倒是林红玉的娘。
因为其他几房都在任上,如今府里倒是清静,只有郑博元一家并老太太非要接来的几个孙女儿。
郑博元自己只娶了一位夫人,并无妾室。这位姜夫人生了两子二女。长子就是郑守业,已经成亲,娶的是扬州太空肖成之女肖涓,也就是肖溪的大姐。二子郑守泽,与肖溪同年,才十岁。两个女儿,大女儿郑守青嫁入了镇南侯府,二女儿郑守琪如今只有十二岁。
听听故事,养养生,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十余日后,船进入了通惠河,再过两日就要到京上岸了。
大家又忙碌起来,开始收拾行李。这些人里,除了方嬷嬷都没来过京城,个个都紧张得不行,就怕行事不妥,叫人笑话。
林红玉心里也是十分忐忑。听起来,这郑家倒还清静,可听说如今府里都是肖溪的大姐管事,看肖溪他妈这德性,她可真担心这位肖大姐是个王熙凤!
可不管她如何担心,转眼也到了该跟肖溪话别的时候。
上岸前一日,肖溪还是吃过晚饭又来找她。可离别在即,两人都没了下棋游戏的心思。
林红玉倒还好,可看肖溪一脸难过,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勉强笑笑,示意春枝把准备好的礼物拿来给肖溪。
肖溪打开匣子一看是块双龙头玉佩。
“孔夫子曰:‘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诗经》里也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块玉佩便送给你吧。”
这还是她当初找匣子装穿越二宝时发现的。如今另找了一个匣子装上送给了肖溪。
肖溪接过玉佩,小嘴一抿,眼泪“吧嗒”就掉了下来,半天,不好意思地擦擦泪,亲手交给林红玉一个大黑木匣子。
“这个……是我送你的!”他语音哽咽。
林红玉心里酸酸地,好想去摸摸肖溪的头,到底忍住了,打开那匣子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再也忍不住,也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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