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得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地面上映出二人靠得极近的影子。
程大人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林君暖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竟然没有挣开被他轻吻的手。好在此时这条路上没有其他人,不然被人撞见可就是一桩趣谈了,毕竟他们现在看起来可都是男子呀。
看到她瞪大双眼一脸呆滞的模样,程江云轻笑一声松开手,林君暖赶紧收回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无处安放般瞟来瞟去,语气满是控诉。
“你、你怎么能这样!”
程江云垂着头哑声道:“抱歉,情不自禁。”
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发顶,还未碰触到就被避开,林君暖眯着眼警惕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轻哼一声,扭头快步往前走,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瞪着他恶声恶气道:“我一个人走,你别跟过来。”
看着她愤愤然离开的背影,程江云抿唇苦笑,脸上却未见愁容。他今日或许有些急躁了,但对此并不后悔,程大小姐对于感情之事迟钝得很,只有像这样一点一滴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才能让她将自己铭记在心,无暇分神去想什么阿华阿民阿猫阿狗。
程大人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微妙的情绪名叫吃醋。
林君暖几乎是逃跑般地离开,快速穿过了两条小巷,才气喘吁吁地靠在一株大榕树下歇气。
想到刚才那一幕,她使劲晃了几下脑袋,拂开心头那一丝丝涟漪,将那只被程江云亲过的手用衣袖狠狠地擦了两遍。
今天的程江云绝对是中邪了。古人不是都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么,不带这么突然袭击的。虽然她骨子里是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对男女大防之类的条条框框一直视而不见,可是不管怎么说,她这副壳子都还是个十五岁不到的未成年呀!
因为年纪尚小(以她这个现代人的标准来看),在外又长期作男子打扮,林大小姐的性别意识一直十分淡薄,也万万没想到会有人钟情于这样的她。被告白的那一瞬间,心里确实像是有柔软的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漾起一阵酥酥痒痒的愉悦,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心动而已。她并不是真正的十五岁纯真少女,两辈子加起来已经活了三四十岁,对爱情的抗拒远远多过期待,毕竟,上辈子她就是死于恋人之手。
直到现在她都未能弄清那次谋杀的动机,或许是为财,或许是为势,又或许只是因爱生厌又生恨而已。刚穿越过来的那一年,身为婴儿的林君暖满心愤怒和不解,几乎是花费所有的心力来思索为什么,直到后来亲眼见证弟弟出生,与家人的羁绊日益深厚,渐渐融入这个时代,才开始放弃寻找答案,想明白又如何,她又不可能死而复生重回现代。
真正让她放下对前世的执着的,是多年前那血淋淋的一幕。
那时林君暖八岁未到,已经在祖父的引导下开始接触铺子里的事务,开春后跟随祖父下扬州府巡视商铺,返程时在山路上遇到了落难的一家四口,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他们的母亲与儿子。
这一家人也要去京城,可不知道遭了什么难,衣衫行李都破烂不堪,也不像是有余钱吃饭投宿的样子,林君暖不忍心看老人孩子受苦,便说服祖父,挪出一辆马车给他们一家子乘坐,邀他们同行。
那家人感激不尽地接受了他们的善意,路上一直主动帮忙做事,就连年幼的孩子都会人小鬼大地帮着生火砍柴。那个孩子正是阿华。
那时候的阿华还是个皮孩子,因为林君暖穿着男童衣裳,阿华自然地将她当成弟弟照顾,两人很快就亲近起来。马车停下来歇脚或过夜的时候,阿华常会带着她爬树掏鸟窝,下水捕鱼虾,一起设陷阱捉弄大人。
那是林君暖在古代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远行,有捣蛋鬼阿华作伴,林君暖也找回了几分童心,跟着玩得不亦乐乎。有一次路上耽误了些时辰,天黑前没能抵达驿站,他们决定停在一处山脚过夜。旁边是大片松树林,林君暖玩心大起,拉着阿华在树林里玩捉迷藏,你躲我藏之间,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一群劫匪看上了他们携带的珠宝货物,突然凭空出现发起袭击,劫匪头子顺手将树林里的林君暖捉了当人质。诚意伯府也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家丁侍卫,反抗时惹起劫匪头子的不悦,准备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出手。
劫匪头子将一把软剑舞得寒光四射,锋利的剑刃对准她的脖子割过来,生死关头,是阿华的母亲冲过来抱住她,替她挡下攻击,自己却被割断脖颈,喷出的绯红鲜血溅了她满脸。阿华的父亲也跟了过来,可他之前似乎就受过伤,和劫匪头子打斗时落了下风,最后同样被割喉而死。
侍卫们收拾掉其他劫匪赶过来,劫匪头子心知不敌落荒而逃,此时阿华的父母都已经倒在地上,彻底断绝了生息,只有满脸是血的林君暖失魂落魄地被阿华母亲护在身体下方。
那一轮捉迷藏轮到阿华藏,他躲藏的位置十分隐蔽,因而完全没有留意到这边发生的惨剧,直到老诚意伯派人从林子里将他找回来,阿华才知道父母皆已离世,抱着祖母痛哭不已。
遇袭之后林君暖连着发了几天高烧,退烧后整个人仍是无精打采,身子都廋了一圈,回京后又调养了一段时间才总算养了回来。
她脑中一直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如果她没有因为所谓的善心,邀请阿华一家人同行,阿华的父母是不是就不会被连累,以致双双辞世,留下寡母和幼子孤苦无依。
阿华母亲为她挡剑的那一幕也时常会在眼前浮现,让她时时铭记在心,这条命是用别人的命换回来的,唯有潇洒恣意地活下去,才算不枉费她的牺牲。
世间并非只有算计,也有以生命为代价的善意,她曾被人夺走生命,却也被人救回了一命,算是相互抵消了吧。至此,林君暖才算是放下了对前世的执念。
然而不执著于前世并不代表彻底释怀,她并没有完全放下心中的戒备接纳某人的信心。
林君暖反省着这些时间和程江云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确实有些失了分寸,无意之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太近,现代的男男女女之间都难得有纯粹的友谊,更何况是碰个小手都算肌肤之亲的古代呢,程江云到底是二十出头的热血青年,对她无意识的靠近产生出爱情的错觉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或许这是上天的警示也说不定,让她查完这次的案子之后赶紧抽身离开。
打定了主意,林君暖眯着眼靠在树上长舒一口气。些许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射下来,明亮而炫目,这般美好的时光,耽溺于情情爱爱之类的琐事岂不是可惜。
***
同林君暖分开后,程江云回大理寺交代了些事,便回到建远侯府,直奔侯爷的卧房。
建远候仍旧卧床未起,侯夫人和侯府二小姐程婉言都在床边伺候,见他大白天突然回府,三人都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程婉言甚至难以置信地掐了身边的丫鬟几下,掐得小丫鬟泪眼汪汪,才确定自己没在做梦。
“你、你怎么回来了?”程婉言大声囔道。
侯爷并未斥责她朝兄长大呼小叫的无理,反而拧紧眉头看着程江云,似乎也对他的到来感到不悦,“说了让你滚出去,回来做什么?”
程江云面无表情道:“有事与父亲商量。”目光淡淡地扫过侯夫人与程婉言。
二人齐齐看向建远候,侯爷斟酌片刻,点头让她们离开房间,同时屏退了所有随侍。
待房内只剩他们两人,侯爷冷哼一声,“你想说什么?”
“我有两个问题,请父亲二选其一,作出解答。”
“第一个问题,父亲此次遇袭时,杀死刺客的真凶究竟是谁?”
建远候靠在软榻上双手抱胸,肃着脸没有说话。
“第二个问题,父亲借闵崇山之手,揽过多少财,做过多少颠倒黑白之事?”
建远候脸色由黑转红,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掷向他,“逆子,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程江云随意偏身避开茶杯,“是不是混账话父亲心知肚明,父亲若不想我追根究底,只需要回答第一个问题即可。”
“我不回答又如何?”
“此次刺杀看似侯府私事,实则牵连甚广,甚至牵扯到几年前的贪墨案,以及一个恶行昭著的杀手组织,身为大理寺卿,我不得不向圣上请旨彻查,到时候不管父亲说或不说,真相都会大白天下。”
又一个茶杯飞过来,建远候气得面目狰狞,“孽子,你竟要置整个侯府脸面于不顾,孽子!”
程江云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不顾侯府脸面的可不是我,而是你,我的好父亲!”
建远候从软榻上倏地坐起,一把抓起地上的矮凳便要朝程江云砸过来,举到半空却体力不支地松了手,凳子重重砸在地上。
房内的动静引起了守在门外的侯夫人的注意,她立即冲进门来,满脸心疼地扶起半蹲着的侯爷,柔声柔气道:“身子不好还发什么脾气,自己找罪受!”又略带谴责地看向程江云,“你父亲这次遭了大罪,你也少说两句!”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侯爷缓过神来立即怒吼道,这次不只程江云,甚至连侯夫人都被她轰了出来。
两人被粗暴地推出房门外,待门一关,侯夫人也不再装什么温柔慈爱,似笑非笑地瞟了程江云两眼,带着丫鬟奴仆大摇大摆地离开。
当天夜里,程江云难得地在侯府自己的院子里睡了一觉,却睡得并不安稳。凌晨时分,他被联络的哨声吵醒,一身黑衣的侍卫阿乙出现在窗外。
“主子,成功了,果然如您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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