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暖也是突然灵光一闪,撬开胡琴下方圆鼓鼓的琴筒,竟然真的从中找到了凶器。
那是一把小巧的手|弩,她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藏在身上也不会被察觉。弩虽然小,但做工十分精致,边边角角都被打磨的光滑圆润,弦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弹力非常强劲,她使足了劲才能扯动。最让人在意的,是手|弩手柄上的赤红色火焰状图案。
这把手|弩也是出自赤焰之手。
林君暖扭头看向阿瑶,“死者当场毙命,有机会藏起手|弩的,只可能是坐在他身边的你,阿瑶,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阿瑶咬着下唇,泫然欲泣地看着她,林君暖狠下心来,移开眼不再看她,人命当前,怎么能因为嫌凶看起来楚楚可怜就心软呢。
程江云从她手中接过手|弩,对着尸体额头上的长针比照一番,箭槽的宽度正好和长针粗细相符,应该是凶器无疑。
“老实交代吧,你为何要弑杀父亲?”程江云皱着眉,语气中透出一丝凉意。
“我没有,我没有!”可能是被“弑父”两个字刺激到,又或者凶器被发现,她已经无路可逃,阿瑶突然激动起来,蓦地抬高声音吼叫道,“什么父亲,他不是我父亲,他是魔鬼,是畜生!!”
看起来似乎还有内情的样子,林君暖不禁摇头,默默走向窗边,将盘问动机的任务交给程江云。她最不擅长应付这种施害者陈述动机的场景了,更何况,现在她对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阿瑶还抱有几分怜爱之意。
不管有什么苦衷,犯错就是犯错,犯罪就是犯罪,没有情面可讲,这是她为自己定下的原则。
林君暖凭窗看着外边灯火阑珊的夜景,夜已渐深,饶是这条街道白日里人声鼎沸,此时也显出几分寂静,偶尔响起的脚步声都清晰得很,街市两旁只零星留着几盏灯火,也不知在等候谁的归来。
而包厢另一边,阿瑶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咬牙切齿,向程江云讲述着自己这几年来在死者手下遭受的非人待遇,程江云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仿佛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等阿瑶声泪俱下地说完,他才漫不经心地追问了一句,“所以你就杀了他?”
以往卖萌卖惨总是无往不利的阿瑶也不由得感到泄气,恨恨地点头,“没错,他该死!”
“手|弩是从何处拿到的?”
这种手|弩做工精密,携带方便又隐蔽,非常适合用于暗杀,可不是一个被人强行掳走,并虐|待了几年的卖唱女子能拿到的。
阿瑶垂下头没有回答。
“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吧,省得待会儿回大理寺还得吃苦头,”林君暖耸着肩走回他们身边,故意摆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竟敢在大理寺卿面前行凶,我看你胆子倒不小嘛。”
“你是大理寺卿?!”阿瑶一脸惊骇地看向程江云,“你竟然是大理寺卿,哈哈,竟然是大理寺卿!连老天爷都不愿意帮我!”她脸上竟然透出一丝丝疯狂的神色。
“所以你还是一五一十交代吧,说不定我们大人看你表现好,愿意从轻发落。”这句话林君暖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呵,大理寺卿又如何,”阿瑶一改之前的柔弱可怜,目光变得坚毅起来,“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死前能拉上这个畜生,我也不算亏!”
好好一个柔弱女子,何必要这样勉强自己呢,林君暖不禁摇头叹息,“怎么不亏,用你如花似锦的未来换他那条活该下地狱的命,亏大了。”
听了她的话,阿瑶闭上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手|弩是从何处来的,昨天晚上突然出现在我房间的桌上,送弩的人还留了一张纸条,教我如何在大庭广众下杀人,以及行凶后如何掩人耳目处理凶器,他并未留下姓名。”
“昨晚什么时候?”
“当时正好听到打更声,三更子时。”
“拿到手|弩后,你大可立即杀了死者,然后逃之夭夭,为何要费这么大工夫,在众人眼皮底下行凶?”林君暖倒是比较好奇这一点。
“那个畜生警惕得很,论力气我也比不过他,两人独处时我根本没有机会下手,”阿瑶咬紧牙关,“其他人都以为我是他的女儿,他突然被杀,如果我突然消失,一定会让人生疑,到时候也跑不掉,还不如按照纸条上的计划行事,只要手|弩不被发现,我就是清白无辜的!”
“可惜凶器还是被发现了,”林君暖没什么诚意地感叹了一声,“人啊,最怕自作聪明。”
***
阿瑶已经认罪,被隔在另一间房里的大理寺其他人都被放了出来,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朝程江云告退后便匆匆往家里赶。好不容易有人请客吃顿大餐,没想到却碰上了杀人案,还被当成怀疑对象,想想也是晦气得很。
程江云让观棋将阿瑶押回大理寺,转身看向林君暖,“送你回去?”
对喔,她还得回家呢,林君暖不由得一僵,赶在这个时间回家,若是被安氏发现了,只怕没她的好果子吃。
回程路上,林君暖一直拧着眉纠结不已,程江云走在旁边,默默看她脸上表情变幻万千,倒觉得十分有趣,也没有出声打破二人之间的寂静。
“我发现你这人心肠很硬。”林君暖突然开口道。
程江云不解,“何出此言?”
“刚才阿瑶看起来多可怜呀,同是女子,我都快要被她打动了,程大人你倒好,对人家冷声冷气的,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
“矫揉造作而已。”程江云淡淡评价了一句。
自从进入大理寺任职起,他办过大大小小不少案子,也不是没见过比阿瑶的处境更悲惨的犯人,一开始还会稍有动容,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任何苦衷都抹灭不了犯罪的事实。
况且,阿瑶这样的女子似乎很习惯利用自己外貌的优势,说什么话更容易引起他人的同情,用什么角度哭或笑更容易惹起他人的怜惜,一举一动都仿佛仔细计算过,让人感觉惺惺作态。
远不如她这样开心生气都摆在脸上的表情来的动人。
林君暖噗嗤笑了,“程大人的言行让我想到一个词。”
“什么?”
“注孤生,”林君暖翘起嘴角,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什么意思?”
“不懂吧?不懂就对了,”林君暖挑着眉,“这是外族人的词语,大概就是形容一个人具有贵族气质。”单身贵族嘛。
程江云虽然不懂得这个词的意思,从“孤生”两个字推测,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但是看她笑得一脸灿烂,也就歇了追问的心思。
离诚意伯府越来越近,林君暖的眉头再次皱起,看到高耸的围墙后,她眼睛突然一亮,“程大人,你的功夫还不错吧?”
“还过得去,怎么了?”
林君暖朝他眨眨眼,“帮个忙,送我进去呗。”
程江云微微一怔,“怎么帮?”
林君暖朝围墙内指了指,“带我翻过去就行了。”
她以前进出府时常爬的那个洞,前几日被安氏派人堵上了,现在无论走正门还是偏门都会惹人注意,要是程江云用轻功带她越过围墙,就能省下许多麻烦了。
程江云沉默片刻,忽地凑近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声“得罪”,一只手托上她的腰往怀里拢了拢,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沿着围墙蹬蹬几步就越了过去。
林君暖只觉得周身突然被一阵温热的气息罩住,身子腾空而起,耳畔有风掠过,还没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围墙另一侧的地面上。
直到程江云松开手臂,她神色还是怔怔的,来自现代的土包子第一次感受轻功这种黑科技,她以为顶多拉个胳膊什么的,没想到是这种面对面拥抱的姿势,这动作有点刺激呀。
话说回来,平时看着不觉得,程江云的肩膀还挺宽阔的,竟然让她生出一种踏实可靠的安全感。
前方小路上响起脚步声,程江云又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我先走了”,林君暖只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他的身影已经从眼前消失。
这下她也回了神,藏在树木的阴影里躲过巡夜的家丁,才悄摸摸地回到自己的院中。
这一夜林君暖却失眠了,脑中一直来回重复着飞越围墙的那一幕,耳边似乎还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好不容易入睡,却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一开始,是安氏苦口婆心劝她出去相看人家,她不得已只好答应,到了见面的地点,对方那位公子不知为何却变成程江云,等两边的家长都退场,只留下他们二人时,程江云突然走近她,低头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你觉得我如何?”
梦境一转,她又来到了阔别十几年的现代,回到她临死前那一瞬间。清晨上班高峰期,站台上人来人往,她翘首等着自己要坐的那班车,身边的人递来一杯咖啡,她笑着接过,珍惜地捧在手中。
咖啡还未喝几口,她等的车来了,眼前却突然有些模糊,背后被谁一推,她一脚踏空倒地,被前方另一辆车碾压过去,闭眼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便陷入彻底的黑暗。不知为何,那人也变成了程江云的脸。
林君暖愕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已是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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