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修远牵着容俏抵达夜市,人流熙熙攘攘,比肩继踵。
小姑娘一直板着脸,跟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相去甚远。
“想吃什么?”季修远试着缓和关系,自龆年起,没强求过任何事物的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她。
“那个。”容俏指了指斜前方摊位。
季修远带她去往那边,摊位前挤满孩童,季修远揽住她的腰,动作极为自然。
容俏僵着身子,被他护着往里走,待他们走到最前排,季修远面容一滞,容俏要吃的不是别的,正是他无比嫌弃的臭豆腐。
摊主号称豆腐吕布,扬言他家的臭豆腐是全皇城最香的。
容俏偷瞄季修远,见他面色不佳,冷笑一下,臭死你。
“老板,来两份。”容俏点餐。
“好咧!”豆腐吕布大勺一舀,装了两份,还附带了一大勺万恶的红油汤汁。
容俏甩开季修远的手,端起一份往人群外走,季修远拿过另一份跟上她。
容俏边走边大快朵颐,偏头斜睨他,“快吃呀。”
季修远:“我不饿。”
“你刚刚说你饿。”
男人勾唇,“你不是喂饱我了么。”
容俏翻个白眼,继续咀嚼臭豆腐,小嘴吃的油乎乎,吃完一份又抢过另一份,美其名曰别浪费。
季修远甚是无语,掏出锦帕为她擦拭,容俏躲开,继续与臭豆腐同盟。
她忽然揪住他的衣襟,把他往巷子里带,像个诱拐良家妇男的女霸王。
刚入了拐角,容俏凑上前,一副发怒的小兽模样,“你不是喜欢欺负我么,今儿我让你欺负,来啊,亲我!”
季修远眉梢直抽搐,扣住她的肩膀,“乖,别闹了。”
“怎么,嫌弃了?”容俏冷笑。
月黑风高,季修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讥诮,只听容俏继续道:“来呀亲我,证明你有多喜欢我!”
喜欢吃臭豆腐的人是真的迷恋那股先臭后香的滋味,不喜欢的人是真的由内而外厌弃,容俏听容首辅提过,季修远在少年时,曾因拒吃先帝赏赐的辣汁臭豆腐,差点触怒龙颜,她固执地认为,他的口味万年不变!
季修远感受到小姑娘激动的神情,哑然失笑,大手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你赢了。”
“呵,没完呢。”容俏蓦然拉低他的衣襟,骨节泛白,凝聚了全部勇气,踮脚,印上他薄凉的菱唇。
季修远没推开她,也没回应。
容俏一直睁着眼睛,对他几乎用咬的,见他无动于衷,心里凉了一大截,他为何不推开她,然后扶墙干呕呢?
松开他的一瞬间,又附送给他一记耳光。
季修远闭闭眼,忍下了,美如冠玉的容颜在夜色中瞧不出喜怒。
容俏: “季修远,无论你如何强迫我,我都不会屈服,我心里有人,你若觉得你比商篱强,大可一直惦记我,但我绝不可能爱上你。”
季修远轻笑一声,拍拍她的脸蛋,“只怕将来会被打脸。”
容俏偏头,“你滚。”
“送你回府。”
容俏不领情,还让他滚。
季修远垂眸,稍许,身影没入无尽的黑夜中。
容俏抹把嘴,蹲在地上双手环膝,只听“砰”,黑暗深处传来一声响动。
容俏没马上过去,直到矮墙后的人家点燃了灯笼,微软的灯火照亮了巷子,才起身走向晕倒的男人,抬脚踢踢他,薄凉一笑。
……
季修远醒来时发现自己倒在荒郊野外,借着月光,起身环视四周,鸦叫和狼啸交织在北风中,四周全是森森白骨,这里是乱坟岗。
季修远站起身,刚挪动脚步,靴尖踢到一个木牌,掏出夜明珠映照,上面写着——季乌龟之冢。
季修远磨磨牙,小丫头片子!
刚刚吃臭豆腐时,容俏往里面撒了一把蒙汗药,她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或者膈应膈应他。
他们的帐,要等她强大到能与之抗衡,再报不迟。
季修远独自走在回城的路上,银盘当空,他衣冠狼狈,嘴角却挂着一弯月牙似的浅笑,步履稳健,凤眸清亮,风萧萧,他的身影伴风远去,不知所踪。
……
明月当空,世子府。
诸子筠快咳到断气了,冬枣一直忙前忙后照顾着,边抹眼泪边派人请太医过来。
其他世子们伫立屋外,他们帮不上忙,只能静静观察。
诸子贝侧头问莫栩,“他会有事吗?”
莫栩看着屋内,“不知道。”
世子府的动静自然会惊动容俏,容俏思前想后,深知不能让诸子筠命丧皇城。
她拉开房门,去往世子府。
肩舆抵达大门前,府中仆人正在送太医出府,太医见“宗主”前来,赶忙作揖问安。
“筠世子的情况如何?”容俏踩着脚踏下车,问向太医。
“恕下官等人无能无力。”太医如实回答。
容俏摆摆手,放他们离去。
等见到诸子筠,容俏偏头嘱咐十七卫:“本座要与筠世子单独讲话,你们去外面守着,不准放进一只苍蝇。”
“诺!”
容俏看着冬枣红肿的眼睛,揉揉他的头,“先出去吧。”
“可……”他不放心让世子跟宗主单独相处。
“嗯?”容俏故作不悦。
冬枣不敢耽搁,只能悻悻走出房间,为两人带上门。
容俏在客堂走来走去,最后还是跨步走进卧房,拉合上隔扇盯着奄奄一息的绝色男子。
诸子筠已经气若游丝,他有些心里话想托冬枣传达给镇南王,于是抓住容俏的手,费力说道:“冬枣……告诉父王,不可有忤逆之心,要……要精忠报国!”
容俏闭闭眼,探上他的脉,脉象紊乱,已然无力回天。
她凝睇着炕几上即将殆尽的蜡烛,心情复杂,松开诸子筠的手,点了根新蜡,又拍拍诸子筠的肩头,“筠世子?”
他面如蜡色,毫无反应。
容俏认命地撸起袖管,割腕放血,当瓷碗盛满鲜血时,扶起诸子筠,一点点喂他喝血。
容俏留个心眼,没有傻乎乎喂他喝太多,假如有一天,他们为敌,容俏不就成了东郭先生么。
一碗血的量不足以祛除他的病根,却能暂保他的性命。
腥甜味充斥口腔,诸子筠在弥留之际感受到了温热和幽香,好像是不久之前萦绕在他鼻端的女子香,真真切切。
她刚沐浴完就赶来了,没来得及佩戴宗主特有的香囊。
为男人掖好被角,容俏没做停留,命护卫送她回府,今日她来了小日子,又为他献了一碗血,疲惫得很。
天色渐亮,朝霞映红形如火凤的云朵,诸子筠醒过来了。
冬枣一直抓着他的手,感觉到动静,惊喜道:“世子你醒了!”
惊喜过后,孩子“哇”一声哭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昨晚有多煎熬。
诸子筠反握住他的手,给予安慰,虚弱道:“没事了,别担心。”
等安抚好冬枣的情绪,诸子筠问:“昨晚可是容小姐救了我?”
“世子烧傻了,哪里来的容小姐?”冬枣一脸懵,昨晚“宗主”把他撵出去了,他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
诸子筠靠在围子上,努力回想昨晚的事,记得有名女子在他耳边说了句“你该感谢鲛人”,可那人明明是容小姐,冬枣却说她没有来过。
冬枣服侍他洗漱后,只喝了一碗海参粥,便带着冬枣去往容府,由于容俏身份特殊,他不能公然登门拜访,于是徘徊在胡同口,希望能见到她。
过了一会儿,阮艺假扮“容俏”,由丫鬟陪着走出府门。
诸子筠惊喜,快步走过去,躬身施礼,“姑娘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阮艺眨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大早上被人堵在胡同口成何体统?
刚想开口打发他,他适时地抬头看她。
四目相对,阮艺眼底划过惊艳,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
“公子是……”
诸子筠以为她想避嫌,低头解释,是讲给身旁的丫鬟听的,“在下诸子筠,昨日承姑娘相助,逃过一劫,今日特来感谢,奉上白银万两。”
诸子筠将之前那张没送出去的银票转送给了阮艺,阮艺和丫鬟们瞪目结舌,一大早的,银票满天飞呀。
不等阮艺拒绝,诸子筠转身便走,生怕她拒收。
——
诸子筠走在帝都最繁华的街段,想为容俏选些丝绸首饰。
冬枣苦大仇深跟着自家世子,总感觉世子恢复了几分生气儿,但冬枣有忧虑,“世子,您不会看上容二小姐了吧?”
没得到诸子筠的回应,冬枣更慌了,提醒道:“她是宗主的对食,您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冬枣,在外面等我。”诸子筠没回答他的话,走进一家玉饰店。
冬枣气得直掐腰,瞥见对面店铺走出一个小童,追了过去,“喂,站住。”
被唤住的小童偏头看冬枣,“有事?”
“你身上的褂子是从哪家裁剪的?”冬枣摸摸自己的旧衣裳,目光灼灼看着对方身着崭新的月白袍子。
小童低头看自己的新衣裳,傲娇道:“跟我家大人的衣衫出自同一个成衣匠,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么,不是的话,那个成衣匠是不会为你缝制的。”
冬枣摸摸鼻子,他是个小仆人,“莫管我是谁,只管告诉我你这身袍子是在哪里做的。”
小童报了一家布庄,“你去那家店找薛师傅。”
“多谢。”
小童耸耸肩,颠悠着跑向斜对面的字画铺。
字画铺外站着一名男子,白衣胜雪,清贵出尘,冬枣认识他,锦衣卫指挥使季修远。
冬枣不禁诧异,季修远竟然跟仆人穿一款衣衫,或者说,季修远允许仆人跟他穿同款衣衫......都说季修远薄凉到令人发指,看来并非如此。
冬枣收回艳羡的目光,肩膀却一沉,身后响起诸子筠含笑的声音,“想做几身衣裳?”
“嗯。”冬枣特实在,他跟诸子筠一路北上,风餐露宿,此刻穿着发旧的袍子,一点儿也不像镇北王世子的书童。
诸子筠牵起他的手,“带你去选几匹布料,多做些过冬的棉衣。”
冬枣小声问:“那我能不能跟世子穿的一样?”
诸子筠失笑,点了点头。
冬枣马上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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