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几天,小太子大病一场,烧的浑浑噩噩,宫里也因此发生了许多事情。
先是皇后一身盛装,声势浩荡地去养心殿求见圣上,也不知说了什么,叫皇帝大发雷霆。
再是早朝,林相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皇帝递了一张折子并一册罪状,参容家行贿、徇私枉法。
当晚,容妃便哭哭啼啼又跪至殿前替容家求情。
朝里朝外纠缠许久,直至新年前半月,皇帝才定下容家罪状,将容炳革职查办。
朝堂经历一场铺天盖地的动荡后,又立马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百官噤若寒蝉,没一个敢再提容家之事。
而与之相反的是,东宫这边,无形之中,好似有什么正渐渐发生改变……
屋内静悄悄的,徐祥伺候小太子喝完药后,就端着空碗告退出去。
“吱呀……”一声,顺手带上了殿门。
小太子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书,没过多久他便翻过一页,顺道挪了挪自己身子,调整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后,继续研读。
“诶,我说小太子。”寂静的寝殿内忽而响起一道女声,清脆的嗓音带着毫不遮掩的抱怨,却不见其人,“总归上回是姐姐我将你从太学捡回来的,怎么你一点感谢都无,连瞧瞧小脚这丁点大的愿望,都不能满足?”
小太子目不斜视,眼里只有自己手中书页上的字:“感谢归感谢,男女之防仍是底线。”
红线忍了忍,骂道:“狼心狗肺!”
闻言,小太子毫没征兆地抬头瞥了她一眼,叫她的身子反射性一颤:“好吧好吧,那你给我三文钱总行了吧。”
小太子不解:“三文?”
“嗯,对。”红线从腰上将那枚香玉扯下,递给他,“那天我出宫,也不晓得你们人间的规矩,吃了碗面疙瘩后,那店小二就拦着我要我付钱,还险些将这枚玉抢去抵债。好在姑娘我机灵,逃了出来,护住了你的玉。”
“喏,还你。”红线将手里的香玉向他那边递了递。
小太子忽见面前半空中浮出一枚白玉珏,却没见到递玉的人,怔愣了一瞬。稍稍反应过后,他也不去接那枚玉,只一人一玉静静僵持,瞧着委实诡异。
红线疑惑:“诶?你不要了?我干举着可是很累的。”
香玉泛着清幽幽的朦胧兰香,在他鼻尖缭绕,他淡淡瞧了片刻,便垂眸低首,将视线挪回书页上:“不要了。”
红线一顿,忽忆起他满室琳琅,随即释然,也不推拒,将香玉捞回,重新挂回腰间:“那我将它拿去抵债了?”
小太子倏忽抬头瞧向她,惊的刚刚将玉挂好的红线手一抖,险些又将它扯下来:“不、不是你说不要的么?”
小太子:“孤说不要,没说你能不要。”
红线想了想,有些没太明白:“你的意思是,给我,我还不能扔?”
小太子撇开头没理她,静默半晌后,空气中慢慢响起了一声轻轻浅浅的“嗯”。
红线:“……”
感情她就是临时储物袋?
红线梗了梗:“可我还身负三文巨债……”
“不急。”小太子将书轻声翻过一页,“年后便是元宵,届时孤去向父皇求道旨意,允孤出宫。”
“哦。”红线道,“可那与我何干?”
小太子捏着书页的手指一紧,而后抬眼瞪向她:“孤去替你还债!”
……
宫外过年,最开心的是孩子,最忙碌的是大人。
而在宫内,倒是头回下凡的红线最为开心,小太子却忙的有些脱不开身,一整天没个停,祭礼过后将将坐下,便又被来传唤的小太监引去了晚宴。
而晚宴过后,也不能离席,只能在席间干坐着,同众皇子公主一起,候着皇帝、皇后的压岁钱。
彼时红线正躲在小太子身边,趁人不备悄声偷吃他碗里的糕点,不慎听了一耳朵众孩童讨论的话题,便低下头凑近他耳边,问道:“压岁钱?”
小太子端正坐在桌前,抬手掸了掸因红线靠近,而落到他身上的糕点碎屑:“凡间习俗,长辈于除夕夜赐晚辈们压岁钱,用以镇压邪祟,祈福晚辈能平安度过一岁。”
闻言,红线囫囵两下吞了手中的糕点,含糊道:“假的吧,凡间的钱还能镇压邪祟?”而后她伸头瞅了瞅桌上的那几碟糕,极自然地拍了拍小太子肩膀,“给我拿红色的那个。”
因红线这一拍,小太子干净的衣上又沾上了几粒碎屑,叫他很是僵硬了一会儿。而僵硬过后,他顺手将碎屑拍下,从桌上拿了块她所指的红豆糕,悄声递给她:“习俗而已,不过图个吉利。”
正是这时,沉默的小太子却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莫不是方才晚宴不合太子口味,怎叫太子频繁吃了许多糕点?”
红线细细咬着手里的红豆糕,偏头瞧向小太子,准备看他如何回应。
小太子站起身朝皇帝行了一礼:“今日除夕,与父皇、母后、众兄妹同坐一堂,叫儿臣心喜,才不慎胃口大开,多吃了些。”
红线紧紧盯着他那张小脸,琢磨了半晌,实在没从他脸上看出“心喜”二字。
而皇帝却是一笑:“倒是父皇我的不是了,平日里也未多多开家宴,同你们这些小辈的一齐吃顿饭。”
小太子:“父皇平日政务繁忙,能得空好好休憩便已是极好,儿臣又怎敢奢求更多。”
皇帝盯了小太子半晌,倏忽笑开:“太子倒还真怪朕了。”
红线闻言一怔,不慎猛吞了一口红豆糕,糕渣卡在喉头憋红了她一张脸,她却愣是闭紧了嘴巴,没咳出一点声。
小太子怪皇帝?
她怎么什么都没听出来?
正当红线纳闷时,另一个也没听出来的货急急从席间站出来:“父皇是儿臣们的父皇,父皇该多陪陪我们才是!”
——正是八皇子言瑾。
红线瞧见他站了出来,危险地眯紧了眸子。
先前小太子那般可怜被关在太学里头,便就是这货一手促就。
容妃听的一惊:“瑾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坐回去!”
言瑾却没管自家母妃的话,脾气里那股任性劲陡然窜了出来,他蹬着俩腿小跑至皇帝跟前跪下:“父皇,儿臣们平日都极想见见父皇的,可父皇只瞧得见朝政,瞧不见我们,便就是大皇兄……”
“父皇。”不知怎么的,小太子倏忽出声,打断了言瑾的话,“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去守岁了。”
皇帝只盯向言瑾,问道:“继续说,你大皇兄怎么了。”
见皇帝的眼神莫名沉了下去,言瑾就是再神经大条,也觉出了不对,他转而望向席面,见自家大哥的面色也像是不好后,便瑟缩着脖子再不敢言语。
席间僵持了好一会儿,皇帝的面色愈发阴沉,跪在他身前的言瑾也像是颤抖了起来。
便就是这时,小太子走了过去,同言瑾一齐跪在皇帝跟前:“八皇兄的确说的不错,父皇是儿臣们的父皇,儿臣自都希望父皇能多陪陪我们。”
话落,席间寂静了一瞬。
只听小太子又道:“但我们亦是知晓,父皇更是天下的皇帝,百姓比之我们,更需要父皇。”
皇帝一阵沉默,抿唇紧紧盯向他。不过须臾,他面上的压力又蓦然一散,叹道:“太子虽年幼,但比之你们这些做兄长的,倒更像是我皇家之子。”
“罢了,你们且都起来,我们去殿内守岁。”
红线叼着糕点瞧了好半会儿戏,着实不大懂他们皇宫里的路数,只慢悠悠飘到小太子身边,将他拉起来:“我说,这皇帝……哦不,你爹怎么这么奇怪?言瑾那小子有说错什么么,不过是想要自家老爹多陪陪自己而已,怎么你爹一脸要吃人的模样?”
旁边的言瑾也被他大哥搀起,但面上仍是一脸任性,他一把挣开言钰的手后,恶狠狠冲小太子“哼”了一声,便转身跑走了。
言钰不慎手中一空,僵了僵,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同小太子道了声“谢”,便也跟着言瑾后头向殿内走去。
这时,小太子才侧身瞧向那被众人簇拥踏进殿内的皇帝背影,像是回红线一般,淡淡地道出声:“因为,他是皇帝。”
红线低头瞅了瞅他,见他面上神色自己瞧不大懂,便也不再询问,兜了一怀的零嘴儿后,同他吱了一声,自个儿回了东宫。
回到东宫,她独自一人也不知做什么,便从小太子桌上随手捡了本书,抱着一怀的瓜果点心,蹭上了小太子的床。而瞧了没多久,她就觉得书上字迹晕晕绕绕,叫自己眼皮儿沉重,有些想睡。
将睡未睡之际,殿门忽而“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丝儿门缝。
红线陡然一个激灵,捏着瓜子的手一僵,睡意全无。
小太子今夜守岁,应是回不来才是,这大半夜的,谁敢擅自进他的寝殿?
红线疑惑片刻,抬眼向殿门那处瞥去,只见一陌生的小太监伸头往殿里探了探,确定四下无人后,矮身钻了进来,而后贼眉鼠眼将屋里细细打量了会儿,便直直向书案那处走去。
红线想了想,也悄声跟了过去。
那太监从怀里掏出了包粉末,毫不迟疑地向书案上的灯盏里倒了进去,待倾倒干净,他又仔细将包粉末的纸皮儿叠好收进袖里,转身快步从寝殿内退了出去。
屋里再次恢复寂静,如无人来过一般。
红线伸头朝灯盏里望了望,顺手捻出了些许细白的粉末,凑近鼻子轻轻嗅了嗅。
寡淡无味……
这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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