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八苦,大抵不过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而仙要升神,就要历过这八苦,这才有了升神劫一说。
少君自也是不能免俗。
但即使是如此,自古以来,倒在这升神劫上的仙者却也是不计其数,令众仙惶恐,以至于后生的那些小仙,过了万把年,仍还是小仙,都不敢去碰这升神劫。
红线便是这些小仙其中之一。
她不记得自己是因何而生了,只记得当自己从一片虚无中睁开眼时,瞧见的便是月老那一双浑浊的眼。老头儿对月独酌,将她点化成灵后告诫她:“姻缘神仙牵姻缘,入眼浮生当自断,皆是虚无,虚无啊。红线,三千烦恼三千丝,你做个小仙就好了,六界安定,无灾无难,你也莫要去碰那升神之劫。”
彼时她初初化形,灵识初生,对天地万物都倍感陌生,她不懂月老在说什么,只知他那时的一脸怅然,像是愁苦。
后来,她成了月老府里的小小红线仙,才从仙长们口中得知,那时月老刚刚历完升神劫回来,却没历的过去,还是因一女子才侥幸保住性命,留得了仙身。
但那女子,却因碎魂,搅得魂魄支离破碎,只独独留下一缕残魂,守在黄泉苟延残喘。
红线那时才知道,天道自然,法外无情。
有情者多苦,譬如月老。
无情者虽寡,但却比任何人都能适应天道,譬如少君。
红线这时才觉得,少君他,必是要封神的。
原来,帝后从不曾担心少君的升神劫,只担心他是如何将这劫难历过。
怕他本就无情。
面前立着的小太子冷静如斯,令红线胆寒。她慢慢将手放下,瞧向他:“你早知我不是徐祥?”
灵光从红线身上浮现而出,将她一身太监服饰化去,渐渐露出下头一袭朱红的裙衫。但她面上却笼着层朦胧,叫人瞧不清后头的脸。
眼前一切过于神幻,小太子不过凡身,也着实怔了好半晌才将将回神。他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她这身红裙,也不问她为何要遮住自己的面貌,只淡淡绕过红线靠近殿门,才缓缓回道:“徐祥从不敢干扰孤的课业。”
干扰课业?
红线脑中忽而闪过方才催他沐浴的那幕,一阵哑然。
原来她第二句话就将自己给暴露了。
正当红线懊悔之时,小太子已将手搭上殿门,侧过头静静瞧她:“你将徐祥如何了?”
红线一怔,抬头,见到他作势开门的动作,倏尔一笑:“没如何,只是将他困在某处,令他暂时出不来而已。”
见她如此,不知怎么的,小太子忽而放下了自己准备开门的手,缓步行至书案后,端端正正坐回了椅子上:“你既然做至如此,那想必,院外的其他人也都支开了吧。”
红线嘿嘿一笑,跟了过去,她将双手撑上书案,前倾身子凑近他,神情极是自豪:“自然,若非方才不慎,姑娘我此行定是天|衣无缝。”
小太子面上沉沉,一言不发。
红线见他如此,心里莫名打起了鼓。她不敢对他太过分,怕他记仇,怕他恢复仙身后想着法逮她。
故此,红线很是琢磨了会儿,好声好气地开始同他打起了商量:“你也不必做出此副形容,姑娘我又不会将你如何。”她并指发誓,“只要小太子好好配合,待姑娘我完事后,必会消失在你眼前,自此死生不复再见!”
小太子一顿:“死生不复再见?”
红线顿时猛点头肯定道:“对对对!你可答应?”却见小太子面上犹疑,她更是将牙一咬,恶狠狠加了把料,恐吓道,“不然,姑娘我将日日年年缠着你,叫你夜夜梦魇,生不如死!”
闻言,小太子忽而面上一沉,抬眼扫向她,叫红线不自觉身子一颤,讨饶道:“嗯……所以,不过瞧一眼脚而已,这买卖对你来说,绝对不亏……”
小太子一阵静默无言,垂眼低首似在考量。
半晌后,他侧靠上椅子的一边把手,缓缓将一只脚抬起,撇过的脸上似有羞愤。
啧啧啧……红线瞧见小太子如此模样,刹那间感觉仙生圆满,而正要伸手去脱他那只鞋时,又突然顿住,尴尬地直起身子:“嗯……另一只脚。”
小太子一僵,倏忽偏过头怒视她。
红线僵硬地指向他另一只脚:“那、那只。”
见小太子只顾瞪着自己,无半分动作,红线无法,只得从他椅后绕过,行至他右手边,准备亲自动手。
小太子的视线如影随形,让红线如芒在背,但姻缘绳之事又关系着自个儿的小命,她也不敢放任这根红绳继续栓在少君脚上。所以,她只得顶着头顶上他微怒的眼神,向他的脚,伸出了魔爪。
将将握住小太子的长靴,正要脱下时……
寝殿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殿下,殿下,奴才方才、方才……”迟迟归来的徐祥瞧见眼前一幕,未说完的话戛然梗在了喉头。
徐祥指着红线,尖叫道:“你是何人?怎会在太子东宫!”他转头冲门外大喊,“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小太子蓦地收回了脚。
红线手中一空,僵在原处一头黑线。
该死的甲、乙小鬼,竟连个凡人都困不住!
殿外忽而“哐哐哒哒”由远及近响起了许多铁甲卫的脚步声,红线心下一慌,不敢再耗,立时伸手抓住了小太子缩回去的那只脚,拔了两下却没拔的出来。
红线抬头,一脸不敢置信:“你方才应了的!”
小太子:“孤没应。”
“你……”
殿外甲胄摩擦之声愈来愈近,红线气的脑子发涨,两厢僵持之下,红线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将将赶在侍卫进门之前捏诀消失。
小太子怔了一瞬,随后坐直身子。
侍卫闯进来,徐祥立马转身指向小太子那处:“刺客!刺客!快去保护太子殿下!”
只小太子一人坐在书案后静静瞧着他们,身边的红衣女子不见踪影。
徐祥一愣:“刺、刺客呢……”
小太子:“徐祥操劳过度眼花了,此处并无什么刺客,你们且退下吧。”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但见小太子无恙,也不敢逗留,道了声“是”后,准备退下。
小太子又淡声吩咐:“守在寝殿外不远处便可,左右也不过是保护孤,你们也不需离得太远。”
侍卫:“是。”
红线刚刚从小太子寝殿出来,便逮住了正想悄无声息逃走的甲、乙俩小鬼:“你们怎么办的事?那小太监怎么突然闯进来?”
甲、乙俩鬼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仙、仙子,这可怪不得我们啊。”
红线气的双眼发红:“怎么不怪你们,眼看事快成了,那小太监忽然一进来,小太子就立马翻脸不认人!”
小鬼甲:“这、这……仙子,鬼打墙是鬼术,可鬼术也属邪术啊。”
红线满含怒气瞥了他一眼。
小鬼甲:“童子尿辟邪啊!”
红线:“……”
小鬼甲:“我俩兄弟本是将那小太监给困住了的,可谁知道、谁知道……那小太监在鬼打墙里绕了半天,憋、憋急了,就地解决,一招破了我们兄弟俩的鬼术,闯了出去。”
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想破脑袋精心布局,却抵不过一泡童子尿?
红线一阵无语,又委实感觉委屈,险些快哭了出来。
小鬼甲瞧着眼前仙子走神的模样,脑子转了转,拉起还在跪地的小鬼乙便准备悄声逃掉,可没想到那仙子忽的一抬眼,指尖灵光闪过,将他们定在了原处。
俩小鬼讨饶:“仙子饶命,仙子饶命。”
红线:“我不管,今日全赖你们,你们得给我想法子!”
可他俩又能有什么法子,只得继续求饶:“我们兄弟俩哪比得过仙子,凭仙子这般才智,定是能将那小太子……”小鬼甲“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寻了半天也没寻出个好词,“定是能将那小太子降服的!”
“降服什么降服!”红线一拍他脑袋,“人家可是……”可是天族少君,战神言烨!
自个儿没他被剁了就该庆幸了。
红线瞧着俩鬼的怂样,觉得他们也斗不过小太子,便将他俩放开,冷哼一声:“今日总归是你俩的失误,你们也别想跑了,去给本仙另办一件事。”
俩小鬼一阵瑟缩,只觉这仙子委实难缠。
红线掐指算了算自己来凡间的时日,又回忆了番月下老头对孟婆那死皮赖脸的模样,觉得自己兴许还有些时间去对付小太子,便稍稍安下心,同俩只小鬼道:“给本仙去黄泉盯着,一旦见月老离开,便来禀报。”
甲、乙俩鬼:“是。”
风雪潇潇,日子如流水般一天天逝去。凡间临近春节,太学也早早停了课,整座皇城喜笑满盈,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迎接新年。
而小太子自那日后,便再没见过红线……
这日,皇宫上下皆是忙碌,徐祥也跟着忙的脱不开身,恰好广储司来人为小太子量身做新衣,他便张开手臂让他们量着。
当宫女蹲下身子量到他鞋底时,他忽而缩回了脚,面色冷凝,脱口道:“梅树妖?”
宫女一脸茫然,不知自己哪处惹了小太子不快,赶忙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他瞧着宫女胆颤的模样,无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摆手摒退众人,在殿内干坐了半晌后,独自一人出了东宫。
所行之处,众宫人皆俯首跪地行礼。
须臾后,他走进了太学。
停课许久,太学再无人来打扫,皑皑白雪盖了满地,入目之处,一株红梅静静立着,枝上朵朵红梅迎风而立。
他袖下的手紧了紧,而后拾步走近,将手贴上那株梅树,唤道:“喂,梅树妖。”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