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南心潮翻涌,之前在卞城王处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罗王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你醒了?”
“你需坐正,才不会觉得累……”
“好啊,我等着……”
“伽南……”
“三劫循环,拿去!!”
头痛欲裂。
忽而身边光影翻转,四周有钟磬之声响起,置身一处大殿,各色衣袍的人席地而坐,诵念着经文,朗朗声声,却犹如蝉鸣蜂声,让人昏昏欲睡。
伽南四顾张望,悄悄从地上起身,猫着腰一点一点,从那木制的禅门溜了出去。
少年心性,叼着狗尾草,一路上蛙声鸣唱,回廊曲径幽折,假山假石,花坛盆景点缀其间。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园林,满树满树的藤花开着,远远看到一棵挑树下,一人一袭白衣曳地在树下闭目打坐。
起风了,淡粉色的花瓣簇簇而落,拂得那人满身。
那人睁开眼,淡淡看着这一树的落花,轻轻摘去肩头的花瓣,放置眼前,嘴角像噙着散开的涟漪,天光云影共徘徊。
伽南远远看着,微微眯起眼睛,那人像一束强光耀眼,他像是听到了鸟的啼鸣,闻到了桃花的芬芳。
唇角勾起笑意,缓缓走近那人。
那人本是含笑的眼眸在察觉到有人走近时,顿时收敛住温柔的笑意,清冷冰凉地望着来人。
“喂,这花吹得到处都是,也没有人扫扫吗?”伽南笑嘻嘻。
那人像是被他把这极雅的心情给搅没了一般,眼神如刀冰凉地瞪了他一眼,便拂袖而去。
“喂,和你说话呐!”伽南望着那离去的白色背影有点委屈,这人怎么跟个冰山似的。
这便是与罗王的第一次相遇,是一切的源起,两个人命运交缠的开端……
什么时候开始,这当初如神祗一般的人,会如此贴近地在自己身边,温柔地,种进他的心中的情愫。
那一次在空旧宫的屋顶上,细细看着他的眉眼,他的轮廓,那个白色的人影,缥缈而柔软,像轻纱幔帐里升起的薄烟,他贪婪地呼吸着,竟一时沉溺于此,想着,再多瞎几日那人或许会多呆些时日在自己身边。
却又恼恨自己为何瞎了那么久,这人的温柔没有被自己一一收入眼底。
处尘……
什么时候,会变成这样,一句“不如初见”,让自己像溺在深水里,惊恐无肋又全身悲凉。
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他把脸埋入掌中。
似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做冥帝,你想清楚了?”
“求你……杀了我吧……”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热,
冰冷的,无休无止,无边无际。
蓦地睁眼抬头,眼睛里已是氤氲一片,在这虚渺之中,他看到老冥帝的魔障在人潮之后,邪笑道:“七苦换人心,居夫子的结界修为,竟是如此出神入化。”
如果没有他,他如何会背上欺师灭祖血洗师门的罪名?
如果不是他,那个人怎么会献出灵根,以来赎罪?
如果不是他,夺走了贪嗔痴爱恨恶欲,中的“爱”,自己怎么会爱恨不分,把那个人伤到如此?
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把自己逼到此番境地!?
就在此时,狂流涌逆中一道虹光闪过,疾如闪电,绯月刀笔直飞向魔幛,掠过已丢盔弃甲的众人,刹那间光芒迭起,一刀便扎进老冥帝魔障的胸口。
天地色变,黑云齐涌。
“你不是要绯月吗?如今给你了。”伽南神色冰冷,盯着那魔障的脸。
“阎儿……”那魔幛没有答伽南的话,目光径直看向罗王,喃喃。
“你……”罗王惊惧,飞身掠到那魔障身边,又不知道如何叫他。
师父?
冥帝?
好像,都不是。
胸中翻滚的不知是悲伤、愤怒,还是什么,心绪乱作丝麻。
那魔障好像知道他的想法,手摸上他的脸:“一年前,我死去的时候,没能好好看看你,如今可以一了这个心愿了。”
这个传闻中凶狠暴戾的魔障,破出冥水撕开结界的魔障,此时更像个快要死去的老人:“接任冥帝,清洗人界,这是……最初的愿望。”
声音一点一点缓慢,一点一点断续。
身形一点点化成黑雾,散去。
很静,死寂。
众人回过神来,五大家族的人迈入大殿的时候,看到的是伽南的刀结果了那个穷凶极恶的魔障。
罗王与居夫子立在一侧,脸上看不清表情。
***
一个好好的接任大典,一个好好的大典擒王,却居长与老冥帝魔幛的造访偏移了原先的谋划。
想要做冥帝的鬼伽南,召唤妖兽与冥界对抗。
而冥界将士却被老冥帝魔幛操控,最后还是鬼伽南手刃了那个罪魁祸首。
居夫子对罗王行了一礼,对五大家族示意离开。
或许不知道拿鬼伽南应该怎么办,连言掌刑都在离开大殿的时候摸着脑袋讪讪说要回去从长计议。
众人也便随了去。
空空的大殿,只剩罗王与伽南二人。
“处尘……你真的要接任冥帝吗?”伽南望着罗王,声音空洞缥缈。
心绪翻涌着,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似乎自己一直在伤害罗王。
虽说之前老冥帝的死可能不是因为他,但是刚才,确实是自己亲手打散了老冥帝最后的魂识,虽然是魔障。
殿内烛光浮动,似有微风起,吹在脸上又湿又凉。
罗王坐在殿上主位,垂眸不语。
这个位置,并不好坐。
老冥帝把自己的七魂斩断,三魂摘去一魂,摒弃的恶念终成魔幛,为了帝位,把自己拆得七零八落,最终是为了什么呢?
那满殿的金碧辉煌,不是恣意的权利、不是换日月天地,而是一个牢笼,为殿上之人送葬。
伽南看到罗王神色,轻声道:“你曾经说,这个位置,谁做都可以。”
“……”
“如果,你不愿,那么我来……”声音细如蚊蝇,却坚定无比。
罗王抬眸对上那双湿润深黑的眼睛,那眼里没有当初说要做冥帝时的狠戾,只有担忧。
在那双黑得透亮的眼睛里像是看到了自己,混乱,空洞,茫然。
“这个帝位我不要,我做你的分封鬼王……”像怕罗王误会一样,伽南急着解释道:“但是,你也不要接任冥帝,这个位置,并不好坐。”
谁都没有罗王清楚这个位置不好坐,但是从伽南嘴里说出来,罗王还是有些微微吃惊。但只是片刻,又苦笑道:“冥界众生,有些穷其一生就是为了这个位置,你怎么会说……”
“这不一样。”伽南打断他:“所求不同。”
处尘,不想你挣脱老冥帝的愧疚又套上不自由的枷锁,这个人人都想得到的冥帝之位,已经折磨了你这么久,还不够吗?
连这老冥帝修为如此精进,都为求公正,必须摒弃恶念终成魔幛,而这个魔幛的执念到死都在为着清洗人界的大计。他自私,但又怎么能说自私。
冥帝,是为大义可以被牺牲掉的。
若是如此,我便替你做这甘愿被牺牲的人。
原本最最不羁的人,愿意为了你,处尘,甘愿束缚此生,换你尽情山水,换你纵情天地。
***
“老临,我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言掌刑坐在棋盘边,摸着自己的脑袋,指中夹着一子,不知道往哪里放。
临羡鱼抬起眼皮,哼了一声:“什么对不对,你倒是快下啊!”
“啪。”
言掌刑终于找了一处落子,抬头看着临羡鱼道:“当时那黑白局我们都在,明显就是有三处劫子啊。”
“黑白局我不在,我不知道!”听闻言掌刑又说到了那次被魔幛侵入神识的事情,临羡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忙矢口否认,匆忙下了一子。
“哎,别呀,当时你明明在的,当时那东西现身的时候,你已经恢复神识了。”言掌刑嚷着,光闪闪的脑袋此刻更是程亮剔透。
临羡鱼不答话,眼睛一瞪:“你还下不下?!”
言掌刑见临羡鱼像是生气了,叹了一口气,指着棋盘上说:“你看这,如果是三劫循环,确实必有三个劫子,如今看来,是殿下的部份记忆与鬼伽南的部分人心。这已有二了,断不可能三劫循环只有两个劫子的道理啊。”
“你是说……”临羡鱼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言掌刑:“你没有丢东西??”
言掌刑从棋盒中拈起一子,拿在指间摩挲着:“珍视之物,倒真的没有什么珍视之物了……”
见言掌刑一直是磨磨唧唧,手上拿子也不下,临羡鱼气就不打一处来,道:“没有丢不是更好?总想些有的没的,赶紧下,要不然你夫人又得遣人来催了,别扫兴。”
再几子,就要赢了,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扫了兴致。
听到他提到夫人,言掌刑脸上露出灿烂的喜悦之色,咧嘴笑道:“好好好,我快点,她还有一月就临盆了,想不到我这年纪,还能老来得子啊,快点下快点下。”
临羡鱼翻了个白眼,这个老匹夫,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夫人貌美如花,大儿子修为甚高,现在又老来得子,简直就是五大家的运气楷模。
“我赢了!”言掌刑拍了拍那光闪闪的脑袋:“回回都是我赢,没意思,没意思!哈哈。”
这人的棋运也好得惊人,明明开局都快被逼死了,都有返寰的机会。
简直是太气人了。
“不下了不下了。”临羡鱼收拾着黑白二子放回话棋盒:“赶紧回去陪陪令夫人吧。”
“那这个我就拿走了哈?”言掌刑指着桌边的一盒瓜子糖,每次对弈总有些小彩头。有时候是几粒东海来的珍珠,有时候是几盅人间带来的烧酒,这次是一盒瓜子酥糖。
临掌兵没好气地说:“拿走吧拿走吧,小心甜死你,这把年纪了还吃糖,牙掉光!”
言掌刑似乎还沉浸在老来得子的喜悦里,也没有生气,乐呵呵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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