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的话让曼春心中有几分难以描述的感情涌起，她是最清楚张啸林有没有投日的，毕竟松井那边是他为自己引荐的，能在松井面前引荐他人显然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说得上话，更何况一船一船从汪家的码头走的东西曼春更是心里有数。虽说码头向来只管货运，并不能参与货物的真实流向，即便青帮这批货物走的谨慎，上货卸货用的都是帮里兄弟，但码头那么多人里总有几个有心的，那货物是什么，几时走，大致方向曼春可能比青帮中的有些人还更清楚。
“青帮每日走的东西，都是从我汪家挂在青帮名下的码头走的。”在戴笠的话后，曼春没有直接提及张啸林，也没有说他到底有没有投日。那总归是自己往常见面总要叫一句世伯的人，甚至是先于戴笠给自己指了一条路的人，虽然曼春知道那条路走不到尽头，但至少她知道在张啸林眼里那或许是最合适的路，那总归是份好心。曼春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收到的善意都太少了，不管是明镜明台还是曾经在国外的明荣二人，前者她不相信他们对她是真的善意，而后者的利用之心简直不要太明显。
曼春历来对那些向自己释放善意的人狠不下心，这也是为什么她在戴笠的劝说下进了军统，她实在是很难在戴笠几乎已经定了张啸林死刑的情况下，她很难直言给张啸林定罪，再更直接的推向那个她并不想发生的结果。
只是向来事情都不会朝曼春希望的方向发展。
“本来日本人来中国的土地上打仗，他们要比我们怕消耗。可为什么打了三个月，我们死了三十万人。上海除了租借地，处处失守，若说没有中国人给他们供物资，曼春你信吗？”戴笠知道曼春重感情，也知道曼春这是刚进军统，只是战争留给他们成长的时间太少了，如果不成长，那么久只会死在战争的残酷中，戴笠之所以逼她面对这些是因为他终归不能在上海呆的太久，所以想推着她成长，成长到他能放心她一个人留在上海，还得镇住王天风那个小疯子，“王天风你去确定这件事情，如果确定了，这会是军统上海区第一个任务，也是你们的毕业考试。向来我们军统学校的学生要成为一名正式的军统人员，都要经过一次正式的任务考核，只有合格的人才能证明你们足够优秀，足够完成需要你们完成的情报任务。”
“如果…没有完成呢？”
“军统没有不合格的战士，我也从没教出过不合格的学生。”戴笠到底是个铁血的军人“曼春，我总归是要走的，上海的责任你得担起来，不要让我不放心。”军统的人向来善于攻心，更何况是一手建立军统是所有军统的人都要称一句老师的戴笠呢。
“我知道了，等王天风的确定结果出来，我会做好的。”曼春到底是在日本人手里做过事的人，一时的软弱和恐惧会有，但她总归能做出决断，除了事关明楼。
王天风也没有多呆，本就不是什么拖拉的人，毕竟他们向来讲究的是效率和速度。戴笠则是还有些东西要很曼春说所以留了下来。
“曼春，你今天晚上有两个致命的错误。”戴笠正色道，毕竟做情报本就是刀尖口的事情，若留下处处破绽就等于是把命送到别人手里，“我知道你不想杀张啸林，我先不说你想法上的问题，你表现的太明显了，做我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不动声色，你若事事都表现在脸上，事情还没做你就被别人发现了你的企图，你是做事还是送死。若是在我们学校，还有课去教军校里的学生，他们要学的不仅仅只是最简单的不动声色的伪装，更甚的是即使被严刑拷打，财□□惑也不能透出一点信息。这些课程不达标的人甚至走不出军统的军校。曼春，你不要让我太失望啊。”
曼春其实懂戴笠的意思，她也知道，做情报的本来就是得让旁人探不出深浅，就像记忆中的明楼那样，自己虽然就在他身旁，在他怀中，可自己却连他到底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曼春深恨这样的明楼，可她也知道这才是一个间谍该有的样子。曼春想，若是自己知道他是重庆那方的人，自己会杀他吗，怕是不会吧，可他也一定不会相信自己并不会杀他。所以自己死在他的手里。曼春有些烦躁自己怎么又想起了明楼，或许是随着那段日子越来越近，那样的生活和眼下的生活越来越像，她就总是会想起曾经，曾经的苦痛，和掺在苦痛中，似乎要麻痹自己的甜意。
其实曼春对该怎样做一个间谍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做惯了日本人的工具，一时还不习惯改过来。毕竟，日本人总是希望他们越张扬越好，越是把狠辣放在脸上越好，他们要的是其他人的恐惧，别人恐惧了，他们就好做事了。日本人当然也不会管，他们毫不收敛的恶是否会为他们带来杀身之祸，毕竟死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工具嘛坏了就换好了。
“我知道了。”曼春努力试图去遮掩自己的情绪，虽然这在戴笠这样的人眼里，还是不够用，但确实比她之前好了很多。
“还有就是，你不想杀张啸林是吗？”戴笠盯着曼春的眼睛，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锐利。
曼春并没有被吓到，她的心理素质到底不差，但也还是如实说道，“是。”曼春从未想隐瞒戴笠什么，不是她觉得自己无法隐瞒，而是她不想去欺骗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在她被欺骗之后。
“曼春，你知道这三个月上海，光是党国死了多少人吗？”戴笠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曼春一个问题，但他并没有要等曼春的回答，“三十多万，为了守住上海这座城，他们死了，可是上海还是没守住，三个月，用三十万人的姓名也就拖住了三个月。曼春你自己说，三个月，打了整整三个月，打下了上海，紧接着又是接着往北打，你说，没人在背后给他们提供物资，他们打得动吗？不杀张啸林，不知哪日又是三十万甚至更多的人死了，曼春，一定要等到那日你才明白吗，等到那时候你不会觉得你现在的犹豫多么可悲么？这是很残酷，但这是战争交给我的，今天我也交给你。”
“可这是一个张啸林的事吗？杀了一个张啸林还有李啸林，王啸林。杀得完吗？”曼春反问道。
“曼春你真是这么想的？”戴笠有些失望，他想或许让曼春进军统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他知道曼春不一定是真的这么想，但她此刻太情绪化了，只是戴笠还是说，“且不说杀不杀的完，就是杀不完，又怎么样呢，我活着一天，军统的每一个人活着的一天，就会以暗杀他们为己任，这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的宿命。而且，如你所说，杀不完，那我们不杀张啸林，就没有你口中的李啸林，王啸林吗？有的，而且他们会更强大会更肆无忌惮，但如果我们的暗杀成功了，他们就会惶恐，他们会知道他们所信赖的日本人保护不了他们，他们会知道若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也会活在不可终日的惶惶之中，这样，他们会犹豫，会退缩，我们就能为前线的军队争取一点时间，也能为他们博一丝胜面。”
确实曼春并不是真的这么想，只是，她总还想找一找借口。好像找到了借口自己就不用去杀张啸林了。只是她到底还有想说的话，“不管要杀的人是谁吗？不管付出怎么样的代价也要去做吗？”
“是。”戴笠毫不犹豫，他知道，他必须要把这些清楚残忍的告诉曼春，戴笠指向窗外，曼春看到的是深夜还在租借商行卸货的力气人“曼春，你看我们身后是这些面对日本人毫无还手之力的同胞，一旦我们也选择屈从内心的软弱，那他们就只能引颈待戮，成为日本人的刀下尸。我们从来就没有选择。”
“如果那个人是我呢？”曼春没有再去问戴笠值得么这种问题，因为她知道他的答案。她也知道戴笠是一个多么重恩义的人，他对自己的照顾，还愿意留下来跟自己长谈，无一不是因为他总记着当年自己救他的恩情，“你也会杀了我吗？”
“会。”戴笠脸色一变，却还是坚定，只是我会在一切结束后以一死来还你当初的恩情，这是戴笠不曾说出口，却早就想过无数次的了，“我说过的，我们从来就没有选择。所以，曼春，不要站到我对立面去。结果这两天王天风会确定下来，这小子效率是有的，我今晚也说了太多了，该走了。”说完戴笠起身要走，他想，他该说的也已经说了，选择他留给曼春去做，这条路是旁人逼不了的。
“戴大哥”曼春在戴笠开门前叫住了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先是一个中国人，再后才是汪曼春。”
戴笠走后，曼春只觉得脑子里，心里仿佛都溢满了些什么，即使已经躺下却还没有分毫睡意。听过戴笠的选择，她鬼使神差的又想起明楼那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她突然有点想让自己去相信，明楼是爱过她的，不，或者说即使是杀她的当下，明楼也还在爱着她。甚至，甚至那天他说要把他送出上海，或许也是藏着他一丝丝真心，是真的要把自己送走，可能那天，其实明楼还有一丝丝可能不会杀了自己，曼春想。突然又觉得可笑，不管那时的明楼是怎么想的，自己其实也没有真的敢相信他，无非是做的没有他那么决绝罢了，哪里能怪他并不相信自己呢。不过是半斤八两各自相当罢了。这么想着曼春没了想下去的性质，又开始想着戴笠的话。
不可否认曼春是觉得新奇的，在她有限的人生中，其实他并没有见到过戴笠这样的人，也没有人像戴笠这样对她说这些话。她见过父亲是众人口中的儒雅商人，也见过叔父那样满口仁义道德确实佛口蛇心的政经学者，对于军统的印象，不是明楼那样两面三刀不知道一句话信得的哪一句话又埋着坑的特务头子，或者是像明台那样一腔热血的新人，而被抓紧76号的军统的人就更简单了，不是受不了讯问最后选择叛投的软骨头就是那些受住了讯问剩到最后一口气还在狰狞丑陋的破口大骂的硬骨头。从没有人，像戴笠这样，牵引她，教导她，甚至是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放在她面前，让她去懂。他有着一股子韧性和一腔热血，这是曼春曾经并不喜欢，如今却觉得很珍贵的东西。她知道他重恩义也在乎自己，却还是有自己的坚持。在戴笠说出他的选择时，曼春原本以为自己会失望会愤怒，可是没有，只有一种他原来是这样的，他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她觉得戴笠，是的，正带她去到一个跟她以往所知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去认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曼春并不抗拒这一点，甚至，她有点兴奋。或许这一次，会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曼春第一次这么确定。
三日后，王天风一个人来了汪家，还带来了消息。
“张啸林确定投日，有指示，暗杀张啸林行动，代号焚林。”王天风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兴奋，他向来是这样的越是有任务他越是兴奋，“时雨为行动组组长，对了，时雨是戴老师给你定的代号。这次任务是军统上海区建区的考核任务，也是我们的任职考核。只有完成了上海区才是正式建立了，我们也才真正定下来。汪小姐，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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