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萧家的探子回来了。
萧赜这时正在和阿昭坐在凉亭里喝茶赏花。
“报告主人,乐蔼已经完成任务,正在回来的路上。”
阿昭上扬的嘴角凝固了,自己明知这是个好消息,可阿昭心里突然惴惴不安,分隔几乎二十年,不知父母是否健在,不知他们会不会也期待重聚的一刻。
萧赜看阿昭心事重重的样子,默默将自己的手覆在阿昭手背上,一股从男人掌心传来的温暖,让阿昭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乐蔼办事还挺有效率的,待他回来,你们都重重有赏!”
“多谢主人,属下告辞!”
见探子淡出视线,阿昭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即将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紧张了?”
萧赜见惯了阿昭平时雷厉风行的样子,这回,听见自己父母被找到的消息,胆子竟然这么小,不知她之前,从荆州独自一人来到建康的勇气都是从哪借来的。
阿昭此时心心念念自己的父母,已经没有力气跟萧赜斗嘴了,她现在只希望早点见到他们,好让当初的事情真相大白,也好给自己和寺中含辛茹苦将自己的养大的僧人们一个交代。
两个时辰过后,乐蔼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可是除了当初一起去的几位侍从,并没有其他人跟着,阿昭的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的父母怕是早已。。。。。。
“乐蔼,听说你已经打探到了阿昭的身世,跟我们说说吧!”
其实萧赜也很好奇阿昭的身世,他也有一种感觉,感觉阿昭的身世不会是普通人那么简单,可是,他怕加剧阿昭的担心,所以没说。现在,不管事实是好是坏,他都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阿昭一起面对。
由于乐蔼曾在荆州任职过一段时间,萧赜觉得此次调查阿昭身世一事,他去再好不过了。
“少爷,此事,说来话长。。。。。。”
这段时间,乐蔼接到帮阿昭找寻生身父母的任务,虽然他人脉广,可是南朝宋这么大的疆域,人海茫茫,有用的信息又少的可怜,任务难度可想而知,这些年,我朝又因为北伐失败,导致人民流离失所,户籍制度紊乱,许多人成了无名无姓,无家无室之辈。
如果阿昭的父母已经因战乱变为流民,要想找到他们更是难于登天。
乐蔼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决定,从阿昭的“家乡”——荆州,开始查起。
荆州不宜为都,此地容易被围堵,但对于统治者来说,这里却是保卫江南的战略要地,它战略空间宽阔,对北方威胁极大,一直以来,都在政局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但也正是因为它优越的地理位置,军事,经济,商业都非常发达,宋文帝刘义隆曾派遣武陵王刘骏为刺史,可见其对荆州的重视。
阿昭姓裴 ,在荆州,裴姓很少见,依当地官吏叙述,大多在河东郡一带,乐蔼以此为抓手,带人前往河东郡一探究竟。
一行人来到河东郡以后,这里的人对当初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生怕给自己惹祸上身。
乐蔼用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看起来,大家似乎都对那些事情心怀芥蒂,人们都默契的回避这个问题。
既然从百姓口中探不到消息,乐蔼只能去找官府调当年的档案,想从当年的记事簿中找到蛛丝马迹,可是官府的档案被封存起来,没有圣旨,谁也无权过目。
任务陷入了瓶颈,就在众人心灰意冷的时候,以为年事已高的退休官吏,认出了乐蔼,他们自然而然地话起了家常。
原来,他曾在建康当一个小小的文官,乐蔼刚刚入仕时,曾到他身边工作过一段时间,当时,乐蔼初入仕途,对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所以经常深夜点油灯,伏案审阅资料。
他看这位新来的工作态度认真,就暗地里告诉长官将他提拔为主簿,也正是因为这次契机,乐蔼才逐渐受到上司的赏识,一步步升官,最后,官至萧道成的右长史,兼萧赜和萧嶷的秘书郎。
算起来,他还是乐蔼的伯乐呢!
这次见乐蔼一行人愁眉不展的样子,相必一定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老人告诉乐蔼:“你们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讲,别看我身子骨不如以前,但我这脑子还是有点用的。”
侍从们觉得帮阿昭寻亲一事已经无望,现在说什么也都是白费口舌,但乐蔼还是决定问问他,死马当活马医。
“请问老先生,你可知二十年前,河东郡裴氏一家的下落?”
“裴氏?”老人不慌不忙地捋了一下自己的花白胡子,裴氏曾与自己有诸多接触,两家人曾是世交,他们的情况,老人清楚的很。
可是,几十年的官场生涯,让他留了个心眼,老人反问道:“你们找他们一家人做什么?”
“老先生,实不相瞒,我们家少爷和裴家一位姑娘情投意合,可是这世道,你也知道,不清不楚的话,我们家老爷也很难办。所以。。。。。。”
老人闻言哈哈大笑,“你们做事怎么比我这个老家伙还守规矩啊?年轻人在一起还管祖上的事,真是迂腐!“
乐蔼见老先生的反应,极有可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追问下去:“其实不仅是为了婚事,那裴家姑娘也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们也是奉命而来,还请恩人您大发慈悲,成全这对有缘之人!”
老人看乐蔼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又想起了当年那个不做完工作誓不休息的样子,既然他们并非是做坏事,老人决定告诉这个中缘由,但是,此时毕竟是人家家事,所以,老人示意,只告诉乐蔼一个人。
从老人的口中得知:原来,二十年前,宋文帝曾病重不起,期间,大臣扰乱朝纲,企图借他病危之际,谋权篡位,可后来,承蒙天恩,宋文帝病情逐渐好转,于是,将之前企图造反的官僚一一查处,并诛杀。
这本来是件重振朝纲的好事,可是当时宋文帝毕竟尚未痊愈,精神上仍有些神志不清,不知怎的,竟被那奸人钻了空子,他们借宋文帝之手,铲除异己,因此宋文帝错杀了许多好人,朝中一时人心惶惶,人们辞官的辞官,归隐的归隐,甚至有些还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杀,逃到北魏。
河东闻喜县裴氏,本是官宦之家,三代同堂,裴朴之是当年的左军参军,其子裴玑之官至给事中,他们的孩子据说有两个,一个男娃,一个女娃,男娃大女娃七岁,取名为裴康衍,女娃刚出生就被送走了,但他依稀记得女娃好像叫什么裴惠昭,因为当时,有算命的说,这对男娃女娃不宜重字,所以,这名字,还是他帮着想出来的呢!
听到裴惠昭三个字,乐蔼心里终于有了底,至少,方向是对了。
老人接着又说,裴家在朝廷中曾因仗义执言,为被诬陷的小官辩护,导致奸人记恨,所以,趁宋文帝诛杀大臣之际,有人以莫须有的罪名,上书让皇帝抓捕裴家人,幸好裴氏在朝中为官也有十多个年头,诛杀的命令提前传到家中,裴家得知消息后,认为此地不宜久留,举家仓皇出逃。
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他们逃到别处,也依然没有人肯收留他们,为了裴家的延续,他们走投无路,最终选择去北魏,投奔太武帝拓跋焘,拓跋焘是个爱贤敬能之人,同意收留裴家,但是条件是,裴家必须把自己的子女压在他身边入宫做人质。
裴惠昭刚刚出生不足三月,只有将裴康衍送入宫中当人质,才能为他们留得喘息的机会,从长计议。
因此,裴玑之只能忍痛将自己的儿子交给拓跋焘,幸好裴惠昭刚出生不久,拓跋焘尚不知晓他们还有个女儿,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裴玑之决定,将女儿放在荆州的东山寺,以便日后有机会回来,一家人还能再次见面。
他以前就听说东山寺僧人一向以慈悲为怀,将女儿交付给寺庙,的确是无奈之举,他不想让女儿长大后,和他们一起背负“叛国”的罪名,而且将女儿留在身边,身份早晚会败露,可是他们没想到,北魏管制森严,他们“投降”后,拓跋焘授予裴玑都督的职位,将其委以重任,如此一来,身边眼线更多,他便再没有机会回到东山寺,与自己的女儿团聚。
时间一晃就过了二十年,裴朴之因病去世,裴玑之因政绩卓著,被拜为兰陵郡公,官高权重,拓跋焘见他为政清明,念在他为北魏做出的贡献,决定放了他的儿子,并赐他儿子裴康衍为瓜州刺史。
儿子平安回到自己身边后,宫中对自己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了,裴玑之这才有机会派人偷偷打探自己女儿的下落,可是,前方的探子回报说,裴惠昭成年后,就离开了寺庙,至于去向,寺中僧人都说不知,所以,裴玑之再也没能知晓自己女儿的消息。
一家人团聚的计划也就此搁浅。
听完老人家的叙述,乐蔼倍感唏嘘,曾经为国家尽忠尽孝的忠臣,竟因奸臣挑拨而被迫降魏,不仅对他们裴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对河东郡的百姓来说更是失去了一个好官呐!
怪不得自己一路走来,问遍了路上的行人,他们要么说不知道,要么用警惕地目光防卫自己,在他们看来,自己从建康来,无异于当初从朝廷下来抓捕裴家的追兵,他们的父母官被朝廷逼走,所以,他们防着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乐蔼,我与裴玑之交情匪浅,要不是你说认识他女儿,想帮他女儿结亲,我才不会告诉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呢!今天你也看见了,要不是遇到我,你回去可没法交差了!”
“恩人教训的是,乐蔼再蒙恩人帮助,无以为报,若恩人日后有机会来建康,我定会差人准备好酒好肉,亲自报答恩人的恩情!”
老人说的没错,要不是遇到当初的恩人,乐蔼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年在这里发生的这些事情。
“你小子知道就好,不过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不然,我一定去你那,让你陪我吃个尽兴!”
“恩人吉人自有天相,日后一定有机会!”
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起来。
乐蔼告别老人后,准备和侍从们立即起身回建康复命。只是,裴家如今已经降魏,阿昭的身世就更加复杂,老爷身为南朝宋的大将军,不知会不会接受自己家儿媳的父母竟是“叛徒”的事实。
众人马不停蹄地从河东郡回来以后,乐蔼急忙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先告诉给少爷和阿昭,至于老爷那边,乐蔼觉得,还是经由当事人他们俩人自己认真商议一下,再决定如何告诉老爷他们比较好。
经过一番长谈,萧赜和阿昭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萧赜不曾想过,阿昭的父辈竟会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萧赜对文官了解不深,因为自古以来,朝中一向分为两派,文官和武官各司其职,鲜有直接接触,但文官有时却会借武官在外与敌人交战时,在皇帝身边吹耳边风,导致许多武官将领莫名其妙地就被贬了官,革了职。
自己的父亲就曾因酒后失言,被文官添油加醋地告到皇帝那,要不是皇帝忌惮父亲手中的领兵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说不定也会步裴家的后尘。
自那以后,萧赜知道了文官运用文字的高超技术,体会到了文字带来的巨大杀伤力,所以,萧赜在外随父亲征战时,也都尽量不论实事,只谈战事,尽量不被他们抓到把柄。
话说回来,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是萧赜最忌讳的,萧赜认为:入朝为官,本就应是为了黎民社稷,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都应一心为国家和子民,因此,他曾暗地下决心,日后自己一旦有能力,就要积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为南朝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
可对于阿昭来说,裴玑之从来就不是一个“叛逃”之人,他只是自己的父亲。
当初他做出的抛弃自己的决定,如今看来,的确是出于为自己女儿以后的名声考虑,但是阿昭多想告诉父亲,她不稀罕什么名声,她也不想去在意他人的眼光,她只想安安心心地陪在自己的父母身边。
虽然在寺中有住持,师兄们和张氏对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但阿昭始终认为自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她始终觉得自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论是处世,做人,她都比别人少一分底气,要不是自己从出生就有的要强性子,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当然了,这其中也少不了萧赜的帮助。在法典过后,只要萧赜有空,他就会来寺中找她玩耍,陪她聊天解闷,阿昭觉得萧赜的出现,就好像佛祖在黑暗中赐给自己的一道光,所以来建康的途中,尽管历尽磨难,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幸好,来到建康后,有佛祖保佑,自己竟然真的找到了萧赜,还彼此表明了心意,当初的一见钟情,变为现在的相依相伴,这样的造化,让阿昭觉得,自己好像提前透支了自己下半辈子的所有福气。
至于二人的亲事,此事不宜耽搁。
现在,既然自己身世大白,阿昭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于是和萧赜大概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后,二人就一起去找萧道成和刘氏,请示他们做最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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