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儿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幽篁宫中的人称之为幽篁宫的地方,其实整个枫叶之洲的人都唤它为山城。
被环绕在低矮山脚下的护城河隔开的整座山间宫殿辉煌壮丽,被漫山遍野的枫树衬托得神秘庄严。
夜晚,攀高瞭望,是她认为最稳妥的方式,她猜想,轩辕在的地方或许不会离她太远,而且,必定灯火辉煌。
可是,亲眼望见那一树的斑斓璀璨还是惊呆了。
也确实算是与她猜想的大致相同……
“轩辕……”
梦魂香熏的过头,他睡得有些沉,即便听到有人在唤他,一时半刻也无法动弹,可是这声音却很耳熟,他不由认真倾听。
“轩辕……”
是蓝儿的声音!纷扰繁杂的梦境如潮水般退去,抓着一丝漂浮的意识奋力睁开眼睛,多日不见的面容映入眼中,他伸出手,坐在躺椅边上的身影就这样顺从的被他拥入怀中,低头便吻下去,萦绕在鼻息间的药香让他欲罢不能。
啊!真好,如此沉沦梦境也不错,即使是毒药,一口饮下去也觉得太可惜,更何况她又如此温顺,以至他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抵抗住她身上的药香散发出来的强大诱惑,最终艰难的松开手。
“如果我继续下去……你也不准备反抗?”
“你会吗?”
他眨眼一笑:“我会。”
她立即站起身走到枫树下,他拾起滑落的披风走过去,拢在她身上。
“近看更壮观啊。”她轻声感叹。
透明网纱包裹的夜明珠错落悬挂在高壮挺拔的枫树的枝丫上,像一颗颗小巧玲珑遗落凡间的明月,照亮了这片夜空。
往华枫殿所在的群山望去,原来,在他这处极目远眺,隔着护城河,也可以望到华枫殿仿若另一个世界映照过来的虚幻缥缈的灯火。
“玄族来了一位族长名唤玄荒,说是我的未婚夫。”
“我知道,枫叶之洲早就传遍了,在十洲,比起我来他好像更受欢迎。”
撇开这个话题,说出心中猜疑:“我总觉得最后一位少年定是他无疑。”
轩辕笑问:“那你为何不唤他的名字?”
她没有回答,想来想去总觉得甚为心虚,以至也喊不出口。
轩辕侧目看她,满意道:“逐梦虽不让我见你,送往云润殿的药材他倒不曾拒绝。”
“都是平日在十三月庄的药房千金难换的罕见药材,谁会拒绝?”她以为逐梦下了血本,后一想,这爱给她补身子又出手阔绰的做派全然与他像极了,才知那一车一车往云润殿送药材的人便是他,不过受了一点皮肉伤,平白又是喝了好些药,真真奢靡。
“毕竟是因我之故。”轩辕拢住她,抬手抚着她肩,“可好全了?”
“嗯,疤也褪干净了。”
“逐梦所言倒是无错,姐夫将你照顾的仔细从未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自从见了我……”轩辕握起她的左手,眉眼低垂,“你身上的伤都是我给的。”
“轩辕……”
“嗯?”
她放手转身凝望满树夜明珠,沉默了一会儿,她说道:“好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霜清冷的月夜,姐姐离谷后许久未归,我等的着急,便让姐夫去寻,姐夫总说再等等,结果一等便是三个月,姐夫亲手酿的梨花白在那三个月里被他自己喝的一滴不剩,可是,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后来,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姐姐回来了,跟我说,即使再心痛也能忍,离别却不能忍。姐夫狂喜,又酿了一园子的梨花白,我不管不顾只觉得喜不自禁,与非宴一起帮姐夫刨了许多坑。”
轩辕敛笑安静的听着,她接着说:“岛上再见你,对离别我深有体会,时常拿姐姐与姐夫的过往做一些比较,深觉不解,姐姐为何离去不归,姐夫宁愿溺酒却不去寻,分明他们是相爱的对吧?”
轩辕沉默,她却固执等他答案,夜明珠的柔光映在她散发坚毅光芒的双眸中是如此的闪烁动人,让他无法拒绝。
“对。”
“为何相爱相守却更悲伤……今日,我终于懂了……”
“我以为即使蛊未解,毒已解,想必无碍,今日听旷乐质问迟暮,我才知道她就是对你和姐姐施蛊的人,才知道原来你们一直都在承受无以复加的心痛,才知道姐姐为何离去又为何归来,才知道你是因我而毒发。”
他为何能一直这般云淡风轻的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抱着她。
轩辕轻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别哭,不过是皮肉之痛,忍一忍便过了,姐姐与姐夫不也相安无事过了十年。”
她终于还是知道了。
“你是在嘲笑我愚钝吗……”十年来她竟从未发现。
“姐夫定有办法让姐姐免受心痛之苦。” 他玩笑似的说。“况且你若愚钝,我倒方便,直接将你绑回庄日夜与我相对,我总不会白受这心痛之苦。”
她抬头看他,轻声问:“那姐夫可有解蛊之法?”
“三色琉璃是我庄内禁蛊外流,若有解我岂会不知,姐夫若有解又岂会白费这十年。”他的回答毫无破绽,完美的无懈可击。
她当然知道,姐夫岂会白费这十年,人这一生又有几个十年可以空等。轩辕惯常诸事隐瞒于人,越是能翻天覆地的天大之事,他越是能瞒的彻头彻尾,绝无半分让人察觉的遗漏,可也是这一点,让她同样确定此蛊也许并非完全无解,只是这解法,或许他与姐夫都无法接受。
“你说娶我可是真的?”
他虽疑惑望她,却再坚定不过的回:“千真万确。”
“玄荒才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他纠正:“未婚夫不过是个虚名,谁能最终成为夫君才是关键。”
她破涕为笑:“以前你也爱抢这个虚名。”
“你不肯点头答应嫁给我,我只能先占个名头。”
“我想,你最初送我的定情信物应该就是那颗夜明珠。”如今再看这一树夜明珠也与当初的那颗天差地别。
琉璃眼眸一闪,他喜道:“你终于发现了?”
“可惜丢了,不过你有这么多的夜明珠,也无妨,不如……”她拉着他一起跪下,“今夜我们就拜天地。”
她看的出来,他被吓到了,以至有些胡言乱语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的蛊解不了已经时候不多,才想着完成我最后的心愿?”
“你若真的时候不多,可会拖累我?”
他肯定道:“不会。”
“那不就是了。”她难得占了上风。
他突然倾身靠近,问:“你今夜可饮酒了?”他有些招架不住。
“没有。”是她冲动了,刚起身又被他拉回去。
“今夜我们先拜天地,但是大婚不能如此仓促,剩下的仪式我会选好日子回庄再进行,而且我的心愿可不仅仅只是娶到你,还要与你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才能心满意足。”他神采奕奕的说。
在这棵挂满夜明珠的枫树下,他们拜了天地,许了誓言,这个夜晚,她放开了一切,假装看不到他隐忍的心痛,陪着他直至黎明到来,轩辕重新将玉牌与笛子重新系在她腰侧后才依依不舍送她回华枫殿。
他叹了一口气,恋恋不放苦笑道:“既然拜了天地,我就不该这么君子风度,将你送回来。”
她强调:“是你说大婚不能仓促。”
他依然很开心:“确实是我。”
他走后,太阳初升,普照大地,冗长沉重的钟声又在耳边响起,在晨凉的秋风中站了一会儿。
天越来越冷,她一夜未入眠,更觉清寒,裹着非宴披在她身上的厚重披风,听着钟声萧索回荡,她问青衣:“什么时候会下雪?”
“枫叶之洲虽冷却从未下过雪。”
“那便可惜了。”
“姑娘这几日是怎么了?”非宴不放心的问。
她朝她一笑,收起满腹心绪,轻缓同她道:“没事。”
想了又想,她还是没对非宴说出那日发生的事,她若知晓,不定会怎么闹怎么哭。
“听说夜夫人这几日病重,旷乐殿下时常大发脾气,西枫殿的侍女日日战战兢兢生怕出错,也是可怜。”青衣说,“别看尊主大人总是冷言冷语,态度冷漠,其实很少对我们发脾气,就算做错事也是让青黛随便责罚一下,从未打骂过我们,所以当云润殿的侍女还是很幸运的。”
“那位夜夫人是不是长年患病?感觉时好时坏。”非宴问。
“自我在云润殿当侍女就从未见过夜夫人,听说一直卧病甚少离开西枫殿,最近因为殿下归来,她才时常露面。”
逐梦能与她在一座宫殿中和平共处十年,大概是因为他从未主动去招惹夜夫人,即使她手握重权,甚至超过他这个名副其实的尊主大人,他也未曾有过怨言。
逐梦虽性格强势却并不爱招惹事端,与夜夫人之间一直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界限,贯彻他的那句熬到她病死就是。可是,他又岂会不知,夜夫人若明知自己将死还要牵扯出这许多恩怨,又怎会让他们等到那一天。
“非宴,若是有一日见到姐夫,你想对他说什么?”
“那肯定要问问谷主,为什么一走了之,杳无音信!”非宴脱口而出,看见她的目光又忍住了满腔的埋怨。
她笑一笑,望向窗外的枫林。
“是啊,姐夫真是狠心,这一走已近一年。”可是姐夫又如何能不走。
“姑娘别难过,相信谷主很快就会来接姑娘。”
她回头朝非宴笑道:“不碍事,姐夫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怎可因我耽搁。”
非宴并不完全接受她的安抚,她又看向窗外,昏昏欲睡时逐浪终于来了。
一早,逐浪便让人来通报,说是今日有要事相商,左右不过是继任仪式,她不在意,由着他打理便是。后一想,后生晚辈如此孝敬,她也不好总驳人家的好意,便欣然忍着瞌睡等着。
“小姑姑殿下。”
他这么唤时,她总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欣慰,平白多长好几辈的错觉,想这一趟出谷,确实历经沧桑,诚然并未多长几岁,心态却已老了许多,逐浪做事确实稳妥,也不像逐梦总是动怒,比他这个父亲还要让人放心。
“九日之后便是小姑姑殿下的继任仪式,诸事都已安排妥当。”
“很好。”
她略赞赏了一句,他便欢喜的将这诸事都与她说了一遍,她十分有耐心的把这一段慷慨激昂的陈述听完后,平淡地总结道:“你安排的很好,就这么办吧。”
逐浪许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补充道:“小姑姑殿下无需挂心,届时只需走一段阶梯,接受众人的朝拜便是,余下的,逐浪定会事无巨细安排的妥妥当当。”
果真不是白欣慰的,这位比她大的侄子十分懂事。
临了他要告退时,送上云融缝制好的礼服。
“这是云融姑娘托我交给小姑姑殿下,说是已做好最后的修改,想必会非常合身。”
“云融姐姐为何自己不来?”
“云润殿昨晚出了点事,迟暮失踪,云融姑娘便去寻……”
“迟暮失踪了?”她站起身,青衣惊慌的收拾榻上掀翻的茶点。
“昨夜有人闯入云润殿想将迟暮掳走,被父亲发现后,一场大乱,迟暮便趁乱逃进枫林,父亲与云融姑娘也一道追进去,眼下还都未出来。”
她听完急冲冲的走出门,抬头便遇上玄荒,一急,险些脱口喊出他的名字。
“蓝殿下,早啊。”他神清气爽的在她哑口后笑言。
“公子早。”被逐浪那一耽搁,眼下显然已经不早,她正想一头扎进枫林去找迟暮,遇着玄荒倒是正好。
“有人迷失在枫林,公子可否随我一同去找一找?”
“我正打算回去瞧一瞧几日不见的白鹿可是又出走不归,那就正好与蓝殿下同行。”
他们一同往枫林去时与他说了迟暮的事,他也并非完全不知,很快便掌握情况。枫林深处更加静谧,他煞有介事的认真倾听风吹草动声。
“蓝殿下。”
她马上应了一声。
他笑道:“不必紧张,这片枫林归我族所辖,擅闯枫林可是重罪,即便人被抓起来,也会由我这个族长亲自审判。”
这也不是什么好结局吧……她以为不过就是一片枫林,没什么大不了,看来是她想错了,对他们来说,或许是必须守护的地方。
“蓝殿下,扇子可否借我一用?”
她把扇子交给他,他将白玉铃铛举起来,轻轻朝它吹了一口气,没想到,它竟然像活了一般发出悦耳的铃声,在寂静无声的枫林间幽幽回荡,绵延不绝。
这对白玉铃铛定是他的东西!
叮铃铃——叮铃铃——
像是回应一般,另一阵令人飘飘欲仙的动听铃声慢慢悠悠的从远处传来,空气中流淌的土木香气都变得浓郁,仿佛枫林活了过来,随着踢踏声出现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雄壮美丽的大白鹿,它的四肢系着同样的四对形状稍小一些的白玉铃铛,毫无杂质的雪白皮毛泛着柔美的光泽,美丽晶莹的枝杈优雅的延伸开……她一瞬间便着迷了。
直到玄荒将扇子还给她,她才目瞪口呆望向他,如此一来,更坚决不能唤他名字,这其中肯定有重大之事被她遗忘,若唤了这一声,恐怕后果她承受不起。
就连接过这扇子都变得万分艰难,父亲一族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值得流芳百世的宝贝,非得是这件让人为难的婚约信物。
还有这铃铛……年少无知啊,到底给自己惹了多少祸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