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宫的夏楸园是云镜的住所,盛夏之际,花木长得十分正好,高壮挺拔,葱葱郁郁,避暑为佳。
云镜正应景应节,一派悠然的倚在窗边,扇风乘凉,举目遥赏窗外一池十里荷塘。
“送到了吗?”
云融行云流水挥笔间,抽空抬头一回:“送到了,相信轩辕庄主不久就能看到岛主的信件。”
“准备一场宴席足够拖延半个月的时间,却也不能一直在逐梦眼皮底下耍花招,他再不来,她若被带走,我也无能为力。”云镜离开窗边,拿起一张信纸浅浅道。
白底金绣云纹的纸张,经过岛上匠人的特殊处理,染着微微荷香,使用这种纸张书写信件是仙归岛岛主代代相传的习俗,因为淡黄色的莲花是仙归岛的灵魂所在,也是血脉所系。
初识轩辕之时,他便与他说起岛上赏花宴的乐趣,还许诺往后定会邀他前来,他却不感兴趣说世上无人能将私人信件直接送到他面前,他拳打脚踢缠了许久,他才勉为其难告诉他方法。
这十年,他曾不间断的寄信给他,他却从未回复,让他一度怀疑当时年少被哄骗,以至他这些年间也提不起兴致来举办赏花宴。
直到三个月前收到他从云雾山派人送来的回信,他才晓得这方法确实真实可靠,只是一贯被无视了而已。
“相信轩辕庄主必定能赶上。”
云镜放下信纸,紧握扇子道:“云雾山之事我也听逐梦提过,近来五湖六国的传闻也不少。当初,分明是他让我赶到云雾山去见他,最后不仅没见到面,竟还将活生生一个人托付给我,你不觉得奇怪吗?”想了又想,仍解不开心中的疑惑。
“何处奇怪?”云融百忙之中,仍回应道。
“若非万不得已,他为何将未婚妻托付给我?”特别是在逐梦寻到岛上,得知她非同寻常的身份后,他更加怀疑,轩辕身上定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他无法将她带回十三月庄。
“确实奇怪。”云融不经意间略停顿后,也皱起眉头。
“据我所知,轩辕若出庄,排场十分……大,”他停顿了那么一下,继续道,“他庄内那些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陷入到九死一生的险境,我以为,云雾山上再如何险象环生也不至于让他毫无准备以至性命垂危到需要托付身后事的地步。”
“那岛主以为如何?”云融提笔蘸上金墨。
“近来枫叶之洲动作频繁,逐梦虽是尊主但从不过问琐事,如今他竟亲自来寻这个假装从不存在的妹妹,必定是有他无法拒绝的理由。他来岛之前已在五湖六国搜寻近三个月,假如轩辕在不能带她回庄的情况下将她托付于我,或许正是为了避开逐梦,只是,不知是如何泄露的消息,还是让他寻到岛上。”
如今,他更加确信,轩辕避世十年,定是出于某些缘由。
“岛上向来没有禁忌,蓝姑娘来时也未避人耳目,许是谁在无意之中泄露了风声。”云融搁下笔,认真问,“那岛主准备怎么办,若是轩辕庄主来不了,就让蓝姑娘被带走吗?”
“逐梦有备而来,既是他的亲妹妹,蓝姑娘若不拒绝,我也无可奈何。”云镜垂眼若有所思,“况且,牵扯到十洲,并非意气用事便可解决,而且……”他抬起扇子敲了敲下巴,“我相信,即使轩辕来了恐怕也无法阻止,她毕竟是枫叶之洲的帝姬。”
“那迟暮呢?”云融突然问起来。
“恐怕也瞒不了多久,到时候看她自己的选择。”云镜叹息道。
岛主定的日子十分靠后,她都怀疑怕是要等到花开又花谢,也或许是这一来一往的海路需耗费不少时间,再说,四海浪涛滚滚,指不定在哪一片翻滚的海域便碰上阴风作浪的天气,耽搁的时间就更不少。
以至,留给她的时间也充裕一些,渐渐接受有位兄长的事实后,她也过得甚从容,从容的日子又过得尤其快,赏花宴如期举行。
前几日还觉着有些凉意,今日一觉醒来仍是热到心坎里,选的这个黄道吉日还真是尤其的阳光灿烂,这样热烈的日头下,湖心岛的满湖荷花想必也是更加光彩夺目,艳丽无双。
一早,她被热醒后照常去喂一圈仙鹤,刚回到小楼,就见云融带着几位侍女来到她房中,送来的衣裳比往日所穿要复杂一些,毕竟是夏日还是十分轻薄,浅淡的鹅黄色,在夏日的烈焰下,衬的她整个人仿佛会发光,脸上略施粉黛,她看了又看,眉头锁了又锁,深觉,十分张扬。
“天热,头发束起来会更好。”
“再用发带装饰一下。”
非宴兴高采烈的与云融一唱一和,她的长发便被她们的巧手束在脑后,再用几根发带轻飘飘的点缀在发间,哪里还是平日打扮闲适随意的模样。
脖子与后背确实清凉许多,就是久坐腰酸,依她自己的意见,全部拢着用发带束起来省事又方便。
总算能迈出屋子后,她握紧扇子深吸一口气,仍觉闷的很。
云融带路,她与非宴跟着,后面还有四位侍女,她想迷个路倒也不易。
从她住的小楼左行绕过一座小山头,便是群山百川间纵横交错的云梯长廊。
云雾山陡峭嶙峋,重峦叠嶂,山高林密且水少,故而人迹罕至。
仙归岛则是由群山围拢而成,听说大大小小的岛山不下千余座,空旷辽远,山峦低矮平直,川流不息,湖心岛便嵌落在群山之间,百川之中,坐落在云梯长廊深处的云栖宫深处,远远望去,似仙宫一般。
一路,她十分纳闷,非宴东听西探,分明与她说来参加赏花宴的人不下百余人,皆是五湖六国声名显赫的人,到时定然是一番热闹非凡的景象,怎的竟如此静悄悄。
“此道云梯只连小楼处,宾客皆从对面岸边入岛,这会儿也都赶着往湖心岛去。”云融从她的东张西望中看出她的疑惑,笑着为她答疑。
枉费她这几日守着小窗户,瞅着入海云梯处愣是一个人也未瞧见,原来她这处小楼乃是岛上后花园且她一直走的都是后门啊。
稍远处,拐过几道交叉口便入了另一条宽阔的长廊,几位侍女迎面而来,远远瞧见云融便慌慌张张的喊:“云融姐姐!”匆匆忙忙踏着小碎步奔跑。
“何事慌张?”
“布置宴席的绸缎不够,玉器也不足。”
“宾客纷至,引路的侍女不够,岛主说要从湖心岛抽调人手。”
“还有……”
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的云融直皱眉头,最后出声打断她们:“你们先别慌,我去看看再说。”
一众侍女在她的安抚下倒是镇定下来,她便转身朝蓝蓝儿与非宴身后的侍女交代:“你们也一道去帮忙。”那四位侍女便走上前,与这会儿跑来的几位围在一起又开始小声嘀咕。
最后,转向她:“时辰未到,姑娘可四处逛逛,此路过去便是云栖宫西处的夏楸园,别走远就行,我前去看看。”
“姐姐放心去吧。”她补充道,“要不让非宴也去帮帮忙,开席之时让非宴来寻我便是。”
“我还是陪着姑娘。”
“你跟着我也是闲晃,此番人手不足,去帮帮忙也是应该。”
“姑娘说的极是。”
“那就有劳非宴。”云融也不推脱,带着她们一路疾行。
待她们远走,她便犹自逛着。
今日夏楸园的气氛着实欢快,人来人往的遇见她总是迅速点点头便又匆匆捧着手上的东西一溜烟赶往举办宴席的湖心岛。
如此闲逛之余倒是应景的想起那一回姐姐与姐夫提过各种觥筹交错的宴席。
姐姐说:但凡宴席无非是口舌是非之地,不是好去处,可是世人却热衷于此,总爱多生事端。
姐夫曾悠然的补过一句:大多正席十分无聊,时常让人坐的腰酸背痛,不过,正席之外却是好去处,风花雪月流言蜚语皆是由此而起。
现在想想,姐夫那时的神情可是难得的带点不正经,甚至还与她说:若有机会可去瞧一瞧。
姐姐还嗔怪姐夫:你竟鼓吹蓝儿去这种节外生枝的地方惹事。
姐夫无所谓的回一句:她还年少,将来出谷总要多见见世面才好。
恐是姐姐多虑,她一向不爱惹是生非,即便去这种宴席之外的地方也只会如姐夫所说见见世面而已。
既是随意走走,也就不管自己走到何处,倒是越走越安静,连往来的仆从侍女都少见。
左右不过闲逛而已,她定下身前后看了看,寻了一处极好的纳凉之地走过去,抬头一看,甚好,枝繁叶茂,毒辣辣的日头一丝都透不过来,夏楸园树高水深,果真清凉无比,暑气渐消,难怪非宴总往这里跑,她也预备便这么歇一会儿。
“云融。”
这声呼唤听得她心下一咚,慌忙转着脑袋瞧瞧四周。
她此时站在长的正好的树木底下,也正巧挡住她的身子,这一道带点含蓄的男声便是从树后不远的地方传来。
“你叫我来此有何事?”
果真是云融姐姐的声音,一声平平淡淡的询问。
而后便是短暂的停顿,让她屏息静气僵在原地,这算是偷听?她慌乱扫了几眼,竟让她寻到一处极小的缝隙,且正好望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你喜欢桂花香,这是今早刚刚到的十三月庄香阁的香粉,我特意为你拿来的。”
原来是他,岛主身边的那个武将,名唤……什么来着,她转了两圈脑袋也没想起来——非宴当初就是被他拿下的,这声音与先前判若两人,让她愣是没有听出来。
原来人的声音一旦有感情竟是这样不同,她虽不懂风月,这句话听来也是饱含情意绵绵。
“你记错了,我不喜欢,席上还有很多事情没准备,我先走了。”
只听夏蝉一阵阵的嚷,燥风一股股的吹,树叶簌簌响,隐约还闻到轻飘飘的荷叶香。
想不到平时温柔亲和的云融姐姐竟然也是这样有气魄的人。
这心碎的声音连她都能感受的到,也难怪那个人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怕是难以收拾好这颗破碎的心。
姐夫脸上不正经的意味,此刻她算是懂了。
于这风月,也算长点见识,只是这墙角听的她晕乎乎的。
她不过才逛个把时辰,云融姐姐已在百忙之中被人拉来续风月。
这厢心碎还未补好,那边又有动静传来,惊动了那位被云融姐姐拒绝的可怜人,暗暗捡起破碎的心便速速离开。
总算能让她喘口气,正打算远离是非之地,偏又听到不得不继续听的话。
“非宴,这是有人托我交给你的香粉,这盒粉的是清管事送的,这盒黄的是宁大夫送的,这盒……”
“等等,他们都托你转交吗?”
听非宴的八卦她便放松不少,只是没想到,非宴关心的竟然是这件事。
“当然不是,不过今早回来的船只难得带着这些名贵的香粉,他们可是争破头皮抢来的,都想第一时间送给你,便托了我与阿冰还有小雀,你也知道今天本来就忙,我们三个正好碰到一处说起你的事便转交给我一个人来送给你。”
她转了转小黑扇,暗笑一阵。
“那你们可是一起笑话我了?”
“哪有,这是羡慕都来不及的事,快说说你喜欢哪个?”
这丫头听起来一副好事八卦的语气,神情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一个都不喜欢,你帮我还回去,我可不会离开我们家姑娘嫁到别处去。”
非宴倒是比她吃的开,在岛上不过三个多月便招来这般多的桃花,难怪非宴一点也不为自己担心,竟是天天操心她的婚嫁之事。
她又反复比较了一番,深觉非宴这厢倒是含蓄,托人转交可免去当面被拒绝既伤心又伤自尊的难堪,颇为妥当。
“你家姑娘长的就是太美,一般人都不敢肖想,要嫁出去可是困难之事,像我们岛上的那位方美人,总觉得一般凡人配不上她,挑来选去的没个头……”
怎的好端端又说起她来,再说,何时她有挑过?这千年大冤屈怎么就盖在她头上,至始至终也就轩辕一人与她提过亲,示过情,而这情多半也是救命的恩情,她怎么就会与那位方美人一般有个挑来挑去没个头的作为?
“打住打住。”非宴看来是听不下去了,打断小侍女说了一句她甚满意的话,“由你说我家姑娘的闲话么?我们家姑娘可是实实在在许了夫婿的人。”
“什么?已经许了夫婿?”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他们不是都没希望了?”
“你方才还说我家姑娘要嫁出去是困难之事,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希望你们家姑娘眼光不要太高……”
“行了行了,我们家姑娘的事不必你们费心,也不容你们到处说闲话,小心被我家姑爷听到拔你们的舌头。”
小丫头想必是被非宴这句胡说八道给吓到,竟没了声音。她又长见识了,非宴竟然顶着轩辕的名号四处狐假虎威。
“你家姑爷到底是谁?”
“说给你们知道由你们四处乱说闲话么?还不赶快去做事,云融姐姐今天忙得焦头烂额,我瞧着脾气可不太好啊。”
非宴此话甚有理,谈情示爱也是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对云融姐姐来说,今日怕是尤其的不人和,那人的情便也就示错了。
“这些香粉你真的不要了?”小丫头的声音确实急起来,一副深表遗憾的样子。
“不要不要……”
非宴嚷嚷了两句便跑开了,小丫头也追着她跑起来,还不死心的追问:“你家姑爷到底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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