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宴上,曲水流觞,觥筹交错。
当今圣上亲点的探花郎,正立在銮驾之左,和颜悦色中自带着一股疏离与孤高。
“君留啊。”韦胜今天心情很好,拈起白玉酒杯在唇边抿了一口,“大齐自开国以来,殿试后都有探花宴,你可知这宴上有何规矩?”
纪凝放下酒杯,朝韦胜拱手道:“臣听闻探花宴之上,探花郎需寻得汴梁城内开得最好的一朵花,借此助兴。”
韦胜点头,勾了勾手指,揶揄道:“知道就行。朕已经命人为你备好了马,探花郎,请吧。”
纪凝行了一礼,踏马而去,两个身着飞鱼服的仪鸾司守卫紧跟两侧,踩着轻功护送着他。
阳春三月,正是花开时节,汴梁城内百花怒放,争奇斗艳。
探花郎策马穿过街巷,沿街百姓纷纷停下来手中正在交易的货物,探头看向马背上那人。
卖绣品的老妇望着一晃而过的纪凝,朝挑着纹样的姑娘说道:“我上次见到这么俊的探花郎,还是在永安六年,那天之后,一夜间,全城的雪塔山茶都被人疯抢光了。”言语中尚且带着对过去时光的怀念。
纪凝当然未曾听到老妇的回忆,他穿城而过,将马匹停在了纪府的门口。
“这全汴梁最好的花,就在这座宅子里,两位大人稍等片刻。”纪凝下马抱拳,撇下两位侍卫小跑着冲进了家门。
陆笑站在马旁,仰头看着高高的匾额,朝身边的副使莫负说道:“还真是巧。”
像极了定国侯的探花郎,竟跑进了曾经的定国侯府,天下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莫负笑着摇头,未作言语。
纪思远在后院习武,曾经拿着绣春刀的手,如今持的是一根枯枝。
横劈,斜砍,每一式都切中着假想中的敌人的要害。
刀停,停于闯进后院的少年。
“探花郎,宴席结束了?”纪思远扔了枯枝,走到纪凝面前,替纪凝理了理跑步时风吹乱的头发。
纪凝恍了神,呆呆地望着他。
那一招一式,仿佛悉数印在了他的身上,使他伤痕累累,动弹不得。
“怎么啦,我们家探花郎?”纪思远朝他笑起,像盛开的烟花。
轰的一声,天地颤动。
纪凝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找到了天下最好看的那朵花。
半晌,他回神摇头,慌慌张张:“陛下让我来寻花。”说着,目光躲闪,不敢再在纪思远身上停留半分。
“哦,探花宴上要的?怎么寻这儿来了?”纪思远问道。
“我觉得哪儿的花,都比不得咱们家院子里种的好看。”
纪凝四下环顾,在廊下看到了一株怒放的长尾红山茶。
他折了两支,一左一右拿到纪思远面前,问道:“义父,这两支哪一支开得好?”
长尾红山茶花盛开时很艳丽,重叠的花瓣如烟花巷中头牌歌女的石榴裙,在阳光下,似乎是绣着锦的。
但纪思远看着眼前的少年人,一时间竟说不出到底是怒放的山茶更漂亮,还是拿花的人更好看些。
“左边的更好看。”纪思远随手指道。左边的那支离你近,被你衬得比右边的艳了许多。
纪思远本以为纪凝会好好把左边的那支收好先给皇上,却没想到他收起了右边那支,将左边的山茶花递了过来。
“义父,那给你这个。”
少年人的心思很简单,最好的东西,当然是要给心里的那个人。
至于什么探花宴,管他的呢。
“这就给我啦?”纪思远嘴上这么问,收花的动作倒是片刻没慢。
他低头闻了闻花,说:“特香。”
“义父喜欢就好。”说罢就打算离开。
纪思远却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凝儿,你想听你爹的故事吗?”
纪凝回头看着纪思远,不知道太阳打哪边出来了,他居然主动提起了自己的生父。
“你爹当年也是探花郎,也采了这么一朵山茶,白色的。虽然你没见过他,但你一直都很像他。”
纪思远这次说的话,不再是含糊不清的。大齐开国以来,每一个探花郎都有名有姓,只要仔细核对,纪凝就能找到自己父亲的名字。
纪思远说完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吐露了太多信息,有点后悔,但他觉得纪凝即便知道了自己是周疏的孩子,也会有分寸。
纪凝点点头,朝纪思远告别,走出了家门。
门外的石狮子,一左一右各靠着一个仪鸾司侍卫,正副二使正无聊地衔着草,看到纪凝出来,又立刻精神抖擞,站得笔直。
“大人可选好了?”陆笑问。
纪凝笑不露齿:“自然。”
回到探花宴上,韦胜正听着状元和榜眼对诗,远远地看到探花郎折花而来。
纪凝手里怒放的山茶花在不经意间触动了韦胜心底最美好的回忆。
如若当年赈灾能早些回来,现在与我比肩而立接过这花的人会不会是你?清离。
韦胜看着纪凝的面孔,忽然觉得他的五官十分眼熟……仔细看上去,竟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长得既像清离,又像自己。
如果我们的孩儿还活着,也应该是这个年龄,这副模样……难道?!
有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了韦胜的脑海里,他忍不住地开始往下想,想上天有没有可能眷顾他一次,让他不至于一无所有。
“陛下?”纪凝小心翼翼地试探,他感觉自己并未做什么不得体的事情,可皇帝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古怪?
“无事。”韦胜梦醒,接过花低笑了两声,“不错,是朵好花。”
皇帝不胜酒力,提前离了场,纪凝被余下的人拉着做了几首诗,几乎用上了自己毕生的文采。
宴会散后,比纪凝更早到家的,是各府上送来的贺礼。
纪思远挑挑捡捡,把贵重的都退了回去,留了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
纪凝去了趟西楼,打算把自己在宴席上作的诗抄录下来,进楼后,发现自己送给纪思远的山茶花,被他插在了窗边的瓷瓶里。
他低头闻了闻花,展纸研墨,似乎笔间都带上了山茶的味道。
“哟,凝儿的诗做得也不错嘛。”纪思远来送礼单,顺眼瞧了瞧纪凝写在纸上的诗句。
纪凝登时觉得不太好意思,把纸胡乱地折了折,塞进了背后的柜子。
“关于你爹的事情,你还想听吗?”纪思远问。
纪凝摇了摇头:“义父以后还是和从前一样,慢慢告诉我吧。”对他而言,纪思远就是自己的父亲——即便不会有哪个孩子会对自己的父亲产生敬慕之外的情愫。至于他的生父,他知不知道并无伤大雅。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另一个父亲?还活着的那个。”纪思远小心试探道。
纪凝一愣,有些不明。
他原以为自己是孤儿,或者说自己还有一个母亲,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双亲都是男子,而且有一方仍活在世上。
“不了。”他摇摇头,“既然他活着,却从未来找过我,可见并未把我当孩子看待。”
纪思远就怕纪凝会这样想,但个中缘由一时半会儿又不能朝他吐露过多,不由地着急了起来:“不是的,你爹只是不知道你还在人世,否则他一定会来找你的。”
“算啦,他不知道也好。我现在和义父两个人过得就挺好,我们维持现状不行吗?”多出来的生父必定会让自己和纪思远有所隔阂,纪凝舍不得现在的生活。
“说到两个人……”纪凝完全没有想到纪思远会突然话锋一转,“这几天媒婆送来了好多画像,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不如你挑一个合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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