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 不管是西洋派还是满清派, 都不及莉莉丝魏, 就见莉莉丝魏一身白底碎花连衣裙, 一头花白的头发烫的蓬松, 颈间一串白珍珠, 脚下是白色的软底小皮鞋,还有时下最摩登的肉色尼龙袜。最要命的是, 莉莉丝魏的鼻梁上架着一幅圆边墨镜,那气派那架式,能把大半北京老太太都秒杀了, 太时尚了有没有!
要不是魏年扶着莉莉丝魏的手,对了,手上还戴了三只光灿灿的金戒子, 这要是马路上打个照面儿,魏金都不敢认亲娘!故而, 魏金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哟,我的妈诶!哎哟,阿年,这是咱妈吧?”
魏年笑着点头,“认不出来了吧?”
关键, 非但模样认不出来了,连说话也不一样啦,魏老太太没出国时打招呼都是“吃了没?”, 眼下不一样啦,改“哈罗”啦。魏金胳膊上直起鸡皮疙瘩,从弟弟手里接过老娘扶着,问弟弟,“咱妈这是在国外时间久了,不会说咱北京话咋地?”
魏老太太笑嘻嘻地,“哪儿能不会,这不是刚回国一时还改不回来嘛。”这要搁后世,魏老太太这样儿的,就得叫人说假洋鬼子不爱国了。
魏金听她娘还是老北京的口音,笑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娘把咱们的国语给忘了哪。”
“这哪儿能忘啊。”魏老太太扶着闺女的手,看闺女还是以前的福态样儿,心里就很高兴,觉着闺女日子过得还成。再瞅瞅儿孙们,也都俱是一身的体面富贵,就知儿孙们日子也是不错的。魏老太太点头,“这里闹哄哄的,回家再说。”
于是,一大家子们就热热闹闹的从车站坐黄包车回家去了。
魏时魏年兄弟相见,魏金魏银姊妹相见,还有陈萱李氏的妯娌相见,另有一大群的孩子们,一别十余年,都有说不尽的喜悦。还是请老太太先上坐了,让孙子辈的见一见祖母,其实无非就是孩子们长大了,这十来年,魏时魏金膝下都没有孩子出生,倒是魏杰赵丰赵裕都娶了媳妇,如今就是孙媳妇外孙媳妇上前见过老太太,还有就是曾孙曾外孙的得见曾祖母曾外祖母。魏老太太到家就脱了墨镜,从自己随身的白色小皮包里拿出个眼镜盒,取了老花镜戴上,这一戴上,更显文明了。然后,从小皮包里拿出三个细长的红色首饰盒来,一人一份给孙辈的媳妇们,魏老太太道,“先时打仗,消息不通,离得这老远,你们成亲,我也不知道,这是给你们的,都拿着。”
然后,又拿出两个红布包的大金锁,给了曾孙辈的孩子们。
三个孙媳妇都谢过老太太。之后就是见过二舅二舅妈和小姑,长辈们都有见面礼。
还有魏年家四个魏银家两个,除了爱丽丝魏外,孩子们都是第一次见长辈,爱丽丝魏还给弟弟妹妹们介绍,大舅、大舅妈、大姑等人,她自己又忙着带弟弟妹妹们见过几个堂嫂表嫂,总之是闹哄哄的一堂。李氏魏金也都有给孩子们的东西,尤其是爱丽丝魏,和大姑一见面儿俩人就分不开了,那模样,比亲母女还亲哪。魏杰媳妇王氏就说,“早就听妈说心妹妹长得像大姑,这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魏金得意,“那是,咱小丫头这模样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别看大姑现下发福了,我十五六上,就是小丫头这么细条条的样儿。腰身一尺七都不到。”当然,现在两尺七都不止了。
孩子们听说大姑(大姨)年轻时这么瘦,都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顺带为魏心姐以后的身材默哀三分钟。
魏心不知道弟妹们的想法,她见着大姑正高兴哪,问,“大姑,去年我寄给你的东西收到没?”其实去年日本就投降了,可一时间,也不是说回国就能回国的,孩子们都在上学,魏年魏银生意上的事一时也撂不开手,于是,就把回国的日期定在了今年。虽去岁没有回国,也寄了不少东西回来,就是怕家里日子不好过。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魏金笑,“收到了收到了,瞧我今儿穿的就是你给我尼龙袜!”掀起旗袍一角给侄女看自己脚上穿的袜子,魏金乐不颠儿的,“我给了你大舅妈一双,其他的都卖了,可是叫大姑我小赚了一笔。”
魏心笑,“当时我就这么想的,我听说国内物资紧张,就想着,与其给大姑你寄钱,倒不如寄些东西。只要有东西,啥都能换来。”
“瞧瞧,瞧瞧,这脑袋瓜子,就是像我啊。”魏金大言不惭的赞美着侄女,也不知是在夸魏心还是在夸她自己个儿。
魏心跟大姑亲,魏云就是跟小姑亲,魏银算着魏云也该大学毕业了,正问她念大学的事。魏云道,“去年就毕业了,日本人占据北京时,清华北大平大师大都叫日本人占了,就没有念这几所大学,我读的是燕京大学。大哥二哥都是读的协和医学院,如今大哥二哥在医院工作,我在中学教书。”
魏银问,“阿杰阿明这个,我一听就知道必是学的医学专业,你是读的什么专业?”
魏云道,“读的英文专业。”
“专业若想学深些,还是再往上念一念的好。你读英文专业,其实应该出国看一看。以前总是打仗,咱们也年没通上信儿,阿云,趁着还年轻,多念念书总是好的。”魏银由此改变人生,自然希望侄女也能多念念书的。
魏云性情温柔,笑道,“这个得跟爸爸妈妈商量。不过,我也想去国外看看。以前大家想留学,都出不去。自从去年小姑你给我写了信,我就很羡慕小姑。如今,设计师也是体面的职业,我要是出国,不想继续读英文,我想学习设计方面的专业。小姑,你说,我也像你一样,学服装设计好不好?”
魏银笑,“这当然好,你小时候咱们一起裁衣裳,我就看出你手巧来着。”
陈萱李氏这俩妯娌也有不少话要说,更不必提魏年魏时赵大姐夫,还有-->>王大妹,与李氏是姑舅表妹,见到这个表妹跟着一起回来,李氏也极是欢喜的。
总之,一家子见面,那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待晚上吃饭时,叫的泰丰楼的席,孩子大人的叫了两席,泰丰楼的好菜都点了,满当当的两桌丰盛极了,魏金张罗着薛佳魏宏这样的小家伙们让媳妇们多瞧着些,陈萱笑,“没事儿,他们都会自己吃,不用管的。”
“还这么小哪,鸡骨头鱼刺的可得当心。”魏金不放心小侄女小外甥女,给俩儿媳妇一人分派一个,叫照顾着些。魏金道,“原我还怕你们在外头吃惯了洋饭,会吃不惯咱老北京的吃食哪。”
“这哪儿能吃不惯,我们在家也是吃咱们的家常饭。波士顿一样有中餐馆。”魏银帮着摆放碗筷,魏杰媳妇王氏忙接了小姑手里的东西,让小姑只管歇着。
魏心就坐大姑身边儿,显摆道,“大姑,我在波士顿就开了一家中餐馆,生意可好了。”
魏金颇是惊讶,握着大侄女的手说,“唉哟,大姑的小丫头,咋这么有本事啊!你不是还在上学吗?怎么就能做生意啦!”
“这个没关系,我是跟大妹姑合伙开的,租个铺面儿,定下七八个菜式,专做外卖生意,大妹姑管着掌勺和品质把控,现在我们招了两个临时工给大姑妹打下手。”魏心道,“现在赚了些钱,我想着再开个干洗店。”
“就是那个给人洗西装的店吧?”
“不只西装,什么都能洗,付钱就行。”魏心道,“我还跟朋友开了修理店,什么冰箱、洗衣机、电视机、收音机、汽车、摩托车,都能修。”
魏金赞叹地,“唉呀呀,真是大姑的小丫头!”同老娘道,“妈,你瞧瞧,咱小丫头就是有本事啊。”觉着侄女儿可忒有本事了啊~
“那是!也不瞅瞅像谁。”说到大孙女,魏老太太也是极得意的,认为孙女就是像自己的缘故才如此出息的,魏老太太很不谦虚地,“都是我培养哒!”
魏心给奶奶倒了杯烫热的黄酒,笑嘻嘻地,“主要是像奶奶和大姑,要不我哪儿有这么聪明啊。”魏心也很得意啦~她也觉着自己的优秀基因完全是遗传了奶奶和大姑啊~她们这一系的血统是最优良的。
魏老太太魏金闻言皆觉魏心这话在理,魏年不稀罕说他闺女那些糗事。倒是魏时道,“还是要把学习放在第一位。”
魏心点头,“大伯说的是,我现在每科都是a。老师可喜欢我了。”
魏年跟大哥解释了一下国外的学校的分制,魏时就很满意了,觉着侄女的成绩不错。虽是丫头家,可如今的社会,女孩子多读些书亦是好的。魏时更关心陈萱的学业,魏时道,“听说弟妹现下在读博士后做研究了。”
陈萱笑,“是。”
魏时不住颌首,“自打去岁日本投降,北京城的学术界也是拨乱反正,清华北大等大学将些卖国学者都撵了出去,如今南下的师生们也回来了。弟妹正是大学里最需要的人才,何不回国做研究呢?凭弟妹的文凭,便是在大学做个教授应也使得的。”
陈萱有些意外大伯会说到她的研究上,陈萱笑,“主要是我现在跟大学签有合约,再者,孩子们也都在念书。我的学问,终究还不是业内顶尖,我总想再好一些,待孩子们也都念书有成,介时一家子一起回来,既团圆也热闹。”
“这也是。”魏时笑,“自打听说你和阿年都读了博士,我心里就很高兴。阿年读的是商学,虽也是博士,我却始终觉着还是二弟妹学的农学更有施展的天地。”
魏年给大哥斟酒,笑道,“看大哥说的,我一样是博士,叫大哥一说,我还不如人啦。”
魏时笑,“倒不是不如人,你学的无非就是赚钱的本领,二弟妹这个却是高端的研究。”
魏年看大哥经这些年,谈吐亦不似从前了,心下也是喜悦。魏年道,“大哥,这都十来年了,咱们这一大家子,终是又聚到一处。大哥你说几句吧。”
魏时看向身边儿跃跃欲试的老娘,连忙道,“让妈先说。”
魏老太太投给长子一个满意的眼神,这种场合,肯定得是她先来啊!魏老太太本就坐的正中上位,左右一边是大儿子一边是二儿子,威风的紧。魏老太太轻咳一声,先谦虚两句,“既然你们让我说,我就简单的说两句吧。”再引入正题,“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这出去一遭,我可算是长了大见识了。哎,就是世道不太平,唉哟,先是听说日本鬼子占了北京,我就提心吊胆的。好在菩萨保佑,总算是把那杀千刀的小日本鬼子赶跑了。如今天下太平了,咱们一家子也团团圆圆的。今天人到得齐全,我还见着曾孙、曾外孙的面儿,高兴,真高兴!来,咱们都举杯,孩子们喝汽水,咱们能吃酒的都倒上酒。这一杯就祝以后咱家的日子红红火火,再祝天下再不打仗,太太平平。”
别看魏老太太上了年纪,这几句话说的极有水准,大家都称好,笑着举杯干了。
之后便热热闹闹的吃起饭来。
晚上魏金没回自家,她把丈夫、儿子、媳妇的都打发回去,自己在娘家住下了,跟老太太和魏心一个屋儿。晚上仨人唧呱了大半宿,说话说的都停不下来,尤其在得知老太太和自家小丫头都有洋名儿后,魏金也强烈要求俩人给她想个洋名儿,最后祖孙三人琢磨一晚上,终于给魏金琢磨出个特洋气的洋名儿,就叫罗丝儿魏。
据说特洋气,翻译成洋文就是玫瑰花的意思。
开始魏金还挺高兴,不过,念了两句,魏金寻思半晌道,“这怎么听着像个钉子名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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