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丫头第一次坐火车, 兴奋的不得了, 她的小绣花鞋跺了跺车厢的地面, 很稀罕的说, “奶奶、大妹姑, 咱们坐上火车啦!”她爸她妈是早就坐过火车了, 小丫头还是头一回。她见自家这个四人上下铺的一间也有门可以开关的,就开始开关这门, 还一边儿发表起感慨来,“这火车可真长,鸣笛声也特别的响。奶奶, 前几天我就给姥姥打过电话了,姥姥说,咱们一下车就有人接咱们。”
“唉哟, 咱小丫头可真能干!”魏老太太习惯性的赞美自家小丫头。
小孩子第一回上火车,总是要这里看看, 那里瞧瞧的,这件事就由魏年带着小丫头去做了,王大妹也跟着,魏年带着小丫头去看了看别的车厢,还有厕所在哪里,洗手的地方。陈萱把包里的水壶水杯拿出来, 这头等座的软卧包厢都备有暖水瓶,魏银倒了两杯水晾着,一会儿大家渴了就可以喝。
魏老太太左右看了看, 直絮叨,“听你们爸爸说,他以前坐过火车,人可多可挤了。不过他坐是好几十年以前了,这会儿不一样了啊,真宽敞,还有这硬板单人床,累了也能躺一躺。”
魏银笑,“我爸那会儿咱家还没什么钱哪,肯定是坐的硬座,这是软铺,环境当然比硬座那边好了。”
魏老太太感慨,“是啊,你说你爸爸这一辈子,光挣钱了,都没怎么花。”
“要是没我爸爸,咱们一家子还在老家种田哪。我爸可是咱家的大功臣,妈,你当年真是好眼光,怎么相中我爸的?”魏银见老太太说起老爷子有些伤感,引着老太太说些开心的事。
魏老太太笑,“他那会儿没人愿意嫁,你爸命苦,过继给你爷爷做的儿子,你亲爷爷家也不大成,不然不能把儿子过继出去。这过继了吧,你爷爷为人还不错,就是你奶奶,刁钻的十里八乡都有名儿。有这么个刁婆婆,谁敢嫁啊!我当时啥都不图,就图你爸爸是在外跑生意的。”
“这是为什么,老家许多人其实不愿意嫁做生意的,两头儿分着,女人多是在老家服侍公婆。”陈萱现在胆子大了不少,敢凑趣问几句魏老太太年轻时的事了。
魏老太太眉眼间透出得意,说陈萱,“要是你搁我那会儿,你这性子也就是嫁个死种地的。你们也不想想,在老家,除了地主儿家外,就是跑生意的最有钱。你们爸爸那会儿虽说还在人家铺子里做伙计,家里也没什么钱,可终是能挣着活钱的人。那种地的倒是可靠,成天介一个汗珠摔八瓣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子子孙孙都是死种地的。我宁可两头儿分着过日子,要是有命,兴许你们爸爸就能挣出家业。要是没命,我就是嫁种地也是没命啊!”
不得不说,老太太也有老太太的智慧。魏银就说,“妈你可真精。”
“那是!要不是我嫁对了人,能有你们今天的好日子!”魏老太太总结自己一生,“我这辈子,就是嫁对了你们爸爸,一辈子顺顺利利的。”
陈萱笑,“要不都说老太太您有福哪。”
“那是!”魏老太太得意一回,说陈萱,“你福气也不小!当初你爸爸也是好眼光,相中了阿年,打小儿给你们定下亲事。你看阿年,这相貌这人品,不是我吹牛,北京城里比咱家日子好过的有的是,可想寻一个像阿年这么一心一意过日子的,可是没几个。”
陈萱不与魏老太太辩这个,只管说,“老太太说的是,现在都说我命好,遇着阿年哥。”
魏老太太便得意的不得了。
做妈妈的,哪个会看自己儿女不好呢?
陈萱也是做妈妈的人,她看自家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也特别顺眼,特别喜欢。
一会儿就见小丫头一手一瓶桔子汽水的回来了,陈萱说,“怎么买东西了,到餐车去了吗?”
“一直走到餐车。”魏年笑,“非要给你和妈买汽车喝。”
小丫头给奶奶一瓶给妈妈一瓶,说,“奶奶喜欢喝汽水,这瓶是给妈妈和小弟弟的。”
小丫头这种小把戏,陈萱不用看都知道,明明自己想喝。不过陈萱给她规定过,不许她多喝汽水,顶多两天喝一次。她这是打着老太太的名义买回来,一会儿老太太喝的时候肯定也会让她一起喝的。果然,魏老太太高兴的说,“奶奶不喝,丫头你喝吧,你爱喝这个。”
“奶奶,上次在餐厅吃饭你不还挺爱喝的么。”小丫头一幅特懂事的模样,“我知道奶奶是节俭,舍不得花钱。奶奶,咱俩一起喝吧。”
魏老太太立刻给感动的不得了,跟小丫头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汽水来。
陈萱都不稀罕说小丫头,老太太也是,平日里最节俭的人,遇着小丫头,一点儿原则都不讲了。
陈萱休息一会儿就拿出书来看了,火车要四天左右的行程,因为定的是卧铺车厢,除了有些闷外,并不累。待到南京站之前,魏老太太张罗着家里人都去洗把脸,关上卧铺包厢里的小门,各人都换了干净的新衣裳,魏年刮净脸上新长出来的胡茬,女人们则都化了个淡妆,至于小丫头,一身新的红花小褂小裙,小辫子也重新梳的整整齐齐。魏老太太教小丫头,“这是去人家做客,得打扮的干净整齐才行,这是咱们北京人的老礼儿。”
小丫头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魏老太太还问陈萱一句,“给你娘家带了些礼物吧?”
陈萱笑,“阿年哥都准备好了,就放在包里。”
魏老太太端正的坐着,这才不多问了。
故而,火车到站后下车,多少逢头垢面满面倦色的旅客中,魏家一行人特别的光鲜整齐、精神头儿极佳。闻夫人果然安排了接站的人,魏家一行出站后就看到了,司机放下接站的牌子,接过魏年魏银手里的行礼放到后备箱。来了两辆车,魏年带着老太太、陈萱、小丫头一辆,魏银王大妹一辆。小丫头上了车还跟人家司机打听,“叔叔,我姥姥在家么?是她让叔叔您来接我们的么?”
司机笑道,“是的,小小姐。”
小丫头还不肯坐后座儿,她嫌看得不清楚,她坐汽车向来是跟着爸爸坐副驾的位置。从火车站一直到闻公馆也就半小时的车程,小丫头好奇的左扫右看的瞧了一路,待到闻公馆,小丫头脚一落地,先赞叹一回,“姥姥家可真大啊!”
闻夫人听到声音就接出来了,小丫头迈着小短腿奔了过去,定睛看了一回闻夫人,高兴的说,“姥姥,你比照片儿上更-->>好看呀!”
闻夫人也很高兴,俯身抱了抱小丫头,笑,“心姐儿也比照片上更漂亮!”
小丫头还亲了闻夫人一口,闻夫人看向陈萱。陈萱扶着魏老太太下车,和魏年一起上前,有些羞涩的叫了声,“妈妈。”
闻夫人笑的欣慰,“我一直在期盼这一天,还是得祝贺你和阿年,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事业有成。”
魏年在闻夫人面前既恭敬且玲珑,连忙道,“一定应岳母您这吉言。”
魏老太太也笑嘻嘻,“好几年没见亲家母啦,您还是老样子。”
“魏姐姐也是老样子。”闻夫人再与魏银打了招呼,也没落下王大妹,请一家子进去休息。大家坐在沙发上说话,女佣端来饮品,闻夫人给陈萱小丫头的都是热牛奶,给魏老太太的是茶,她与魏年魏银兄妹则是咖啡,闻夫人笑,“我早就盼着哪,老闻去政府上班,孩子们在念书,一会儿就都回来了。我们老夫人知道你们要来,早说要见一见。”
陈萱忙道,“我们这来了,应该去看看老夫人。”
闻夫人拍拍陈萱的手,笑道,“无妨,老夫人在房间休息,现在不要打扰。一会儿老夫人自然会出来的。”问陈萱她们一路累了累。
陈萱道,“并不累,都是躺着睡觉的。”
小丫头嘴巴周围喝出一圈儿奶沫,抢着说,“姥姥,火车上可好了,车厢里还铺着地毯,还有桔子水喝。吃的也好,有牛排土豆饼,还有米面炒菜,味儿也不错。”
闻夫人笑,“那就好,想吃什么跟姥姥说,晚上我叫厨师给你做。”
小丫头一向不知客气为何物,小孩子家也实在,陈萱刚说,“她什么都吃。”,小丫头便说了,“我想吃发面饼,好几天没吃过发面饼了。火车上没发面饼,姥姥你爱吃发面饼不?”
闻夫人笑,“喜欢。”
“那晚上咱们吃发面饼吧,我奶奶也喜欢吃。”
闻夫人自然答应。
大家正说着话儿,闻老夫人就自卧室出来了,这位老夫人已是满头霜雪似的银发,脸如满月,体态微丰,一身牙白色暗花真丝旗袍,颈间一串滚圆的白珍珠,只是眉眼间的皱纹间透出锋锐,显得不大和气。她是闻夫人的婆婆,她一出来,大家自要站起身以示客气,闻老夫人笑,“我有午睡的习惯,听到外头有孩子说话的声音,想来是魏亲家一家到了,就出来看看。”
魏银定睛看闻老夫人一眼,魏老太太跟闻老夫人打招呼,“唉哟,亲家婶子你好啊!您可真富态,一瞧就有福气。”
小丫头悄悄问妈妈,“妈妈,我得给亲家婶子叫什么呀?”
小丫头是天生的大嗓门儿,孩子觉着小声,声音也不小。陈萱性子平和,处事向来淡然,同小丫头道,“你叫太姥姥就行了。”
小丫头立刻大嗓门儿的喊了声,“太姥姥好。”
闻老夫人笑着坐到主位上,“你好,小姑娘。”
小丫头自作介绍,“我大名儿叫魏心,您叫我阿心或者心姐儿吧,我不叫小姑娘,小姑娘不是名字。”
“老夫人知道了。”陈萱同闺女说一声,跟闻老夫人问了好。闻老夫人笑,“都坐。”又说闻夫人,“既然亲家到了,你该叫醒我,我这没能迎接,多失礼啊。”
闻夫人还没说话,魏年就把话圆过去了,“岳母担心打扰您休息,再说,我们也不是外人,您可别这么客气,倒显的生分了。”
“是啊是啊。”小丫头真不愧是她爸的亲闺女,她年纪家,还没搞明白“亲家婶子”是个啥关系哪,就一幅善解人意的小模样跟人家老夫人说,“这是我姥姥家,不用客气,我姥姥人很好的!”
闻老夫人险没叫这反客为主的父女俩噎死,饶是陈萱一向是把人往好处想的,也看出这位老夫人不大和气了。刚刚说的那话,“有午睡的习惯,听到孩子声音就醒了”,说的好像是被小丫头吵醒似的。可就看闻老夫人这完整的妆容打扮,可不像是午睡的。陈萱做化妆品生意好几年,这点儿还是看得出来的。还有这瞧着亲切,故作矜贵的姿态,不过,这毕竟是在人家家里,他们是来闻家做客,陈萱笑笑没说话。
闻夫人只作无事一般给彼此介绍了一回,闻老夫人对陈萱道,“以前也没听你妈妈说起过你,不然,早请你们过来了。咱们可不是外处,就当这是娘家是一样的。”
陈萱性子和气,可并不是说人就傻,这话中带话的,她还听的出来,陈萱笑,“是啊,娘家娘家,娘在哪儿,哪儿就是娘家。以前也没来过,这次过来,我们准备了些礼品,都是些老北京的特产,您可别嫌弃。”陈萱到底不是擅长与人话中较劲儿的性子,一笑便把话岔开了。
魏年把给闻家带来的礼物送给闻老夫人,闻老夫人也收敛很多,就是在小丫头叫她太姥姥时有些不习惯,接过女佣端来的黑咖啡,淡淡道,“我们南京人可不叫什么姥姥,都是叫外婆的。”
小丫头还不大会听人说话,她说,“我们老北京人儿都是叫姥姥,外婆是什么呀,好奇怪啊!”说着自己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陈萱说小丫头,“入乡随俗,你就给老夫人叫太外婆吧。”
“太外婆”这仨字不知戳了小丫头的哪根笑筋,她笑起来没完没了,闻夫人随意道,“觉着别扭就叫老夫人。”
小丫头在闻夫人怀里撒娇,“姥姥,我还叫您姥姥好不好?”
“我这里可以。”
闻老夫人颇是不悦,虽然她也不稀罕当这便宜太外婆,可这小土妞儿是什么意思,太外婆有什么奇怪的吗?没见识的土妞儿!
殊不知小丫头还觉着闻老夫人没见识哪,她跟着奶奶回屋休息,关上门跟奶奶说,“那个胖老太真奇怪,好端端的太姥姥不让我叫,非要我叫她太外婆,外婆,婆子不是说佣人的话儿吗?”
魏老太太摆摆手,不屑道,“这些老南蛮子懂什么!咱老北京人才是真正懂礼儿的!”
“我也觉着!”小丫头甩脱鞋子,跟老太太俩人盘腿儿坐床上,祖孙俩唧唧呱呱的说起话来。
魏老太太啥人,她也是刁钻了十好几年的婆婆,焉能看不出闻老夫人瞧不起她家的事!切,竟敢瞧不起咱皇城根儿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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