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出了铺子,眼中都是带着笑的, 心里也暖暖的。手里攥着两块现大洋, 攥到与掌心一样的温度,陈萱都舍不得放到口袋里去。
陈萱自己七想八想, 喜滋滋的到了东市菜。出门前, 陈萱就同李氏商量过了,王大舅与三舅爷刚过来,家里怎么都要准备两样好菜的,陈萱出来叫家里男人们回家见亲戚, 顺带着买些肉食回去,让李氏在家先准备午饭。
陈萱也不会做什么新鲜菜色, 她所会的,不过是家常菜,于是,陈萱心下盘算,现在就是买了肉回去做, 时间上怕也来不及, 因为,猪肉做个调味儿的配菜还好,如牛羊肉, 羊肉爆炒还成, 牛肉爆炒不大好吃, 这会儿也没菜来配。最终,陈萱先到熟食摊买了二斤酱牛肉、二斤红焖羊肉, 然后,再有活鱼杀一条,这些荤腥,一顿吃不清,晚上再烧一炖也够了。对了,倘有活鸡再买两只,这样除了可以用来招待王大舅和王家三舅爷,还能多炖出一些,晚上给阿年哥做鸡汤面。阿年哥多辛苦啊,中午请人吃酒,定是吃不好的。
陈萱把要买的东西盘算清楚,一样样的买好,准备叫车回家。结果,因为她提了两笼活鸡,人家小汽车都不肯做她生意。陈萱现在心眼儿活动,既然小汽车儿不肯拉也就怪不得她不听阿年哥的话了,改叫了个黄包车回家。虽然也要给车夫一毛钱,可相对于叫小汽车的钱,可就便宜多啦。
而且,上午的太阳多暖和啊,又没有风,一点儿不冷。
王丰王大舅和三舅爷都是实诚人,来这一趟就没有空着手的。李氏正在厨下安置大舅和三舅爷带来的东西,陈萱见半厨房的口袋摆着,一口袋一口袋的都是农村里常用的五十斤的大口袋,里头装的满满当当,一看就实诚,不禁道,“大舅、三舅爷带了这许多东西来啊!”看到这些东西,就知道王大舅是拿李氏放心上的长辈。陈萱力气大,把鸡放地上,其他放桌上,帮着李氏把面粉、花生、黄豆等物都放到相应的柜子里。俩人把这一摊事收拾好,就开始料理荤食,这陈萱买了这许多东西回来,心里既高兴又有些担忧,“弟妹,怎么买了这好些荤腥?”
“我连晚上的一起买了。”陈萱悄悄道,“亲家大舅去年一年没来,又带这许多东西过来,理当丰盛些。阿年哥原也要回来,赶上今天入货,他得盯着入货的事。阿年哥说下午就能回来了,还叫我替他跟亲家大舅和三舅爷赔不是哪。”
李氏因娘家长辈过来,一向柔顺的脸上多了几分喜色,淡色唇角微微翘起,一笑道,“又不是外人,什么时候见都是一样的。入货不是小事,没咱们自家人盯着不成,要是二叔因我大舅、三舅爷过来反耽误了生意,我就要心里不安了。”
“等晚上回来让阿年哥好生陪着亲家大舅和三舅爷喝几杯。”陈萱和李氏商量着如何安排中午饭食。魏金过来巡视了一回,见买了这些熟食肉菜回来,只是多瞥李氏两眼,别的话也没说。魏金最精明不过,王家过来非但没空着手,还带了一车的土货,也是值些钱的。魏金虽然性子精细,也不至于人家大嘟噜小嘟噜的过来,反是在吃食上亏待亲戚。只是,以前瞧着李氏老实,没想到,也是个有私心的,为自己娘家亲戚,鸡鱼肘肉的,没有她不舍得的。
魏金哪怕知道这些东西是陈萱买回来的,心下却依旧将事记到了李氏头上,无他,这都是为了招待李氏的娘家人才买的啊。而且,陈萱也不是没有错处,真个儿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买起好鱼好肉的,一点儿不手软,不知节俭。
魏金在心里嘀咕两个兄弟媳妇,魏老太太屋里则是一派亲戚间久别相见的欢喜。魏老太爷很喜欢王家人,打听起王大舅去年如何没进城的事,王大舅笑道,“不瞒魏老哥,我去年原想秋后过来看看魏老哥,偏赶上我得了信儿,保定府开了家大面粉厂。魏老哥也知道,粮食在家里卖,也卖不出几个钱。保定府离咱们老家又远,何况,这也不是一家一户的事,要是他价格好,一村的乡亲们的粮食都有了着落。我就跟村里族里的几个长辈商量了,叫上几个兄弟,我们去保定府跑了一趟。打听好了麦子的价钱,跟那面粉厂的东家商量好了,我管着帮他联系各村的粮食,到时,他着人来拉粮食,当场结账,给的价钱也公道。去年一秋一冬,都忙这个了,等想来的时候,都快过年了,也是一通瞎忙。”王大舅说着,很爽郎的笑了起来,“其实,我来不来,魏老哥咱们不是一日的交情,只要你和老嫂子、孩子们都好,我就放心的。我这心里,一是记挂着老哥和老嫂子,二就记挂我这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了,三是有回去陈家湾儿,听说阿年跟陈家姑娘成亲了。哎,我这也没能来吃杯喜酒,这回我可是好生恭喜阿年一番。那陈家姑娘,在陈家湾儿就是出名儿的能干,阿年可是好福气。”
王大舅虽没出来做生意,却是这样的会说话,魏老太爷听了如何不高兴,笑道,“刚他媳妇去铺子里寻他回来,偏生赶上今天一批货到了,他得瞧着进货。我说了,晚上定叫他们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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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好好陪着老弟你吃两杯,我这儿可是有上好的烧刀子。”
“老哥的好酒,总能叫我赶上。”王大舅说起正事,“去年接到外甥女婿的信,我就跟三舅商量了,三舅原是想一过年就来的。我想着,那会儿天冷,大冷天的坐大车,我不大放心。再有,早早过来,老兄你这里又得准备煤啊火的,又是一通忙。倒不如暖和些再来,我也要来看看老哥,就跟三舅一起来了。看屋子算哪门子事,老哥你有好酒给三舅多吃两壶就成,可千万别说什么钱不钱的,那就生分了。”
“是啊。”三舅爷也说,“我这辈子,能在这皇帝老爷住的地方住上些日子,也值了。就帮着看房子,哪里能要钱?”
“你们细听我说。”魏老太爷摆摆手,把这事的细处同王亲家说了,魏老太爷道,“你们也知道,我这宅子是足够住的了。在外赁宅子,倒不是为了住,是阿年媳妇,我家二儿媳,会种一种老毛子那里的新鲜果子,叫草莓的。”
“唉哟,这是啥,可是没听说过。”王大舅与三舅爷互视一眼,看向魏老太爷,他们自认见识不及魏老太爷。魏老太爷道,“我原也不认得,是有一回,阿银跟着俩嫂子去集市上见有卖这种子的,她在那洋餐厅吃过这种果子,可要怎么种,真是谁也不知道。当初,买这种子就花了大价钱,我都以为阿银是被骗了。结果,这果子种买回来,倒叫二儿媳给种了出来。这草莓,以前没在京城见过,许多西餐厅都是从国外送来的草莓,咱们自己种,新鲜不说,卖的起码比国外便宜。今年就准备多种些,在北京城,地界儿难寻,阿年就赁了处宅子,那宅子院子不小,二儿媳把地都翻好了,种子也育得差不离,这就能往地里种了。不过,因现在还值些钱,又是在外头,没个人看着不成。我想起三舅来,这事儿三舅你看成不成?”
去年的信中,魏时也没细说草莓的事儿。三舅爷还以为是魏家置了宅子没人看,让他过来帮着看宅子的。三舅爷也没犹豫,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看宅子没什么不成的,就是别个,这样金贵的果子,要是有什么要注意的,老魏你可得提前跟我说一声。”
“三舅尽管放心,阿年媳妇在这上头啥都懂。知道三舅你要来,三舅你的被褥,都是大儿媳亲自做的,自从出了正月,只要太阳好,阿时媳妇都要抱出来晒一晒的。不是我自夸,我家这俩儿子都寻常,倒是俩儿媳妇,比旁人家的要强一些。”魏老太爷笑呵呵的,两家都是好相处的人,中午吃饭时更是热闹极了。
陈萱瞧着王家人这样的明理,这样的心疼李氏,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只是,此时,除羡慕之外,也多了许多豁达,她虽在父母缘上浅了些,现在的运道却也不算差的。陈萱想好了,等魏银去学画画,她是要跟着去的,到时,她就带着学习的书一道过去,这样,既可以陪魏银上课,她还能多出时间来看书。
娘家跟不上,就得自己跟得上才行。
陈萱默默的想,心里又把昨天刚学的数学题复习了一遭。
待晚上魏年回家,少不得陪着王家大舅、三舅爷吃了两杯,因是在家,又是实在亲戚,都没有多吃酒。只是,说起话来,饭就吃得少了。陈萱留心魏年吃的不多,收拾过碗筷后就和了一小块面,待魏金烙完做夜宵的羊肉饼,陈萱到厨房给魏年擀了一碗手擀面,用热腾腾的鸡汤打底,香喷喷的鸡汤面上洒上切得细细的姜丝葱末,魏年一见便食指大动,笑道,“先没觉着饿,一闻见味儿就饿了。”接过筷子就要开吃,刚挑起面条就发现下面还有玄机,竟是卧着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还有一个香喷喷的大鸡腿。魏年望向陈萱,要搁以前,陈萱可不敢这么干。此时,陈萱却是认真的说,“阿年哥你中午就是在外头吃的酒,外头的饭菜虽好吃,与人吃酒说话怕也没空吃饭。晚上又陪着王家舅爷说话,也没吃好。阿年哥你多吃点儿,每天白天去铺子忙,晚上自己看书不算,还要教我,多累呀,就得补一补。”
谁都不容易,魏年平日里爱打扮的风流倜傥的臭美样儿,可铺子里该干的活,该做的事,也是一样不少做的。今天,陈萱是头一回见到魏年在铺子时的模样,一点儿不风流,也一点儿不倜傥,但是,陈萱却觉着,这样的魏年,比在家照镜子臭美时踏实多了。陈萱是真的有些心疼,再加上很感激魏年,她不能把魏年对她的帮助视为理所当然,魏年不是成天没事做的人。相反,魏年挺忙的。这样的忙碌中,魏年还能每晚抽出时间教她,去年是教她洋文,今年教她数学。陈萱并不是会偷着用厨房里肉蛋的性子,不论肉蛋都是金贵的东西,平时陈萱都不敢多吃一口的。可想到魏年这么不容易,陈萱并不是要自己吃,她就大着胆子,从锅里捞了只大鸡腿,给魏年放汤面里了。
魏年知陈萱的心意,再加上的确是饿了,一碗鸡汤面吃的涓滴不剩,大呼过瘾。吃过宵夜,陈萱把碗筷收拾了,俩人守着小炕桌儿,头对头看书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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