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肖种种(二)

小说:守坤隐魂录 作者:时宿雨
    一会儿,两人到了西凉城最大的酒肆云翠轩,站在外面就可以闻到从云翠轩里散发出来的阵阵酒气,很奇怪战争越是激烈云翠轩的生意就越好,好像人们总要寻找一些途径来逃避让人恐惧的现实,无论世事如何异变,战祸如何缭绕,云翠轩却总是歌舞升平,到处是醉生梦死的酒客,推杯换盏之间,觥筹交错之中就总可以遮蔽一点点心中的阴影,只是买醉带来的愉悦却并不长久,人总有清醒过来的一天,那时的痛反而会比原来苦上百倍,唯有继续过着糜烂的生活。

    金缕皱着眉问道:“你来云翠轩干什么?”

    云泽道:“找人。”

    两人走进云翠轩,云泽往最大的酒桌上一坐,故作豪迈地招手唤来老板娘:“来五十斤女儿红,五十斤花雕,五十斤竹叶青!”

    云翠轩的老板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姓贾,至今未嫁,西凉城的人都叫她贾姑娘。贾姑娘上下打量了几下来人,陪笑道:“公子叫这么多酒,喝得完吗?”

    云泽双目一瞪,说道:“怎么,你怕我付不起钱?要不是你这桌子太小,我还叫得更多酒呢!”

    贾姑娘也没再说什么,做出唯唯喏喏的样子径自而去。金缕问道:“你干什么叫那么多酒,本来正经人家的姑娘就不应该来这种地方,你是没事,我可怕回去老太太和夫人拨了我一层皮。”云泽摆手道:“没事没事,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金缕道:“你跟我说明到底为何来这云翠轩?”

    云泽道:“我偶尔得到消息,有一个叫乔剑清的人曾经以五行剑法一招‘愚公移山’胜过偃月刀法半招,我听说他已经南下准备加入文丞相的聚义军一起对抗蒙古人。”

    金缕道:“那又如何,且不说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就算被你找到他,他既然要加入聚义军,就不可能□□教你武功。”

    云泽摇头道:“只要是人,就都有弱点,只要有弱点,就能让人利用。济世神医乔剑清有一个外号叫笙鹤子,只因他钟爱效仿魏晋名士风范,自命风流洒脱,不与人交往,号称梅妻鹤子,平日里只爱弄乐侍梅养鹤。魏晋名士为求长生不老,往往喜欢炼丹服药,如果告诉他我有秦始皇五巡而不得的‘肉灵芝’,告诉他服一个疗程要九九八十一天,让他在这些天里将他见过的偃月刀法的招式比划给我看,我就不信他会不答应。”

    金缕奇道:“既然是效仿魏晋风骨,为何反倒参军打仗?”

    云泽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金缕道:“那你为何叫这么多酒?”

    云泽道:“魏晋士大夫最喜欢纵酒佯狂,经常喝得天昏地暗,不省人事,如果此人到了西凉城,必要来这云翠轩,我就守在这里,天天点光他的酒,直到他出现为止。”

    金缕又道:“你又哪里来的‘肉灵芝’?”

    云泽诡秘地一笑:“这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了。”

    金缕摇摇头,表示这个计划并不怎么可行。厅堂的另一头,突然有一个横眉虬髯大汉,将碟儿盏儿丢在地上,乒乓作响,惹得众人朝他看去,贾姑娘赶忙上前陪笑道:“官人有什么需要只管说,有服侍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那大汉冷笑道:“他奶奶的,你这是什么店?卖的酒,一点酒味也没有!”说着他往地下吐了几口口水,说道:“我需不曾比别人少付了酒钱,为什么那两个人桌上的酒香都可以飘到我这里来了,我的酒却这么淡而无味!”

    贾姑娘赔笑道:“方才这两位公子,买走了我酒楼里快一半的酒,我担心到了晚上不够卖,所以……”那大汉“霍”得掀翻了桌子,瞪着眼睛说道:“所以,你就在我的酒里参了水了?”

    云泽和金缕冷眼看着那汉子,云泽道:“这莽汉也忒蛮横,不然请他喝两杯酒又如何?”她指了指面前堆成山的酒缸,而酒肆的小二还再不断地上酒。

    贾姑娘到底也是做了多年云翠轩老板娘的人,什么人没见过,当下赔礼道歉,还免了那人的酒钱,谁知那汉子还是不依不饶,大骂这家店是黑店。

    贾姑娘见那人喝醉酒闹事,说道:“该赔的都赔了,如果官人还是不满意,唯有请你离开,不要影响别的客人了。”那人仍旧不依不饶地大吵大闹道:“卖假酒,还是你们有理了?”一边只管撒泼掀桌子。

    贾姑娘脸色一变,跟刚才陪着笑脸的样子很不一样,也不再多说什么,侧身朝后站了一步,立刻从她身后走出几个彪形大汉将那无理的汉子团团围住,贾姑娘道:“既然客人自己不肯走,唯有请他走了。”

    那大汉好像并不惊惶,纵身翻上桌子,哈哈大笑道:“想来拿我?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老子是太乙山鬼谷道人的大弟子,上清宫的少宫主见到我还要叫一声大师兄,我师傅法力无边德高望重,孝宗乾道八年,江西隆兴府水灾,我师父只身入赣江,同那东海龙王青龙神勇斗了三天三夜,才将其打败,堵了水祸,解救了赣州民众……”

    有人插嘴道:“孝宗乾道八年你师傅已经可以斗龙王了,那你师傅现在不是已经一百五十多岁了么?”

    那汉子愣了一愣,不理那人,又继续说道:“水灾结束,复又瘟疫横行,民不聊生,我师傅亲上仙岛蓬莱,求那岛上的老仙人赐予灵丹妙药,那仙人据说是天上的太上老君下凡,先前哲宗,高宗请他出岛治疾疫,他都没有允若,话说那仙人的丹药当真灵验,拿水研开分给流民,瘟疫马上就停止扩散了……”

    还没等他再说下去,云泽就先坐不住了,起身道:“你这汉子好不害臊,鬼谷道人的太乙一派武学仙法向来只传两个徒弟,莫不是根骨精奇,仙貌风姿,又禅缘极深的出众少年,你这满脸胡子的大汉少说也有不惑的年纪,哪里道听途说来一些鬼谷道人的民间谣传,竟敢来冒充他的徒弟,看我不好好教训你!”说罢甩出九曲链鞭,朝那大汉挥去,云翠轩其余众人也围上去,同那人缠打起来。

    话说那汉子虽然莽莽撞撞,讲话又半真半假颇不着调,武功却不弱,又很有一股蛮力,使一柄戒刀,舞得霍霍生威,竟能抵挡贾姑娘的手下和云泽的双重进攻,不过在围击之下终显得势单力薄,慢慢显出败迹来。

    金缕见那人不敌,心中不愿惹事,也不愿伤人性命,却因为众人斗得正酣无法插足而暗暗着急,此时酒楼门口走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和尚,脖颈上套着一串佛珠,手上还拿着一串,那佛珠粒看上去比普通的佛珠要大,乌油油的程亮。云翠轩里酒客此时都皆心道,奇了奇了,今天先是见到一个自称鬼谷道人大弟子的虬髯大汉,又见到个进了酒楼的和尚。

    那和尚道:“阿弥陀佛,我小和尚想来化碗酒喝,怎么碰上这么精彩的打斗。”

    有人说:“你这小叫花子,还冒充和尚来骗酒喝,有喝酒的和尚吗?”

    和尚并不答话,手指一动,还未曾看清,只见那说话的人面前的酒坛子立刻被打碎了,只见佛珠临空绕了一圈,又回到他手中,坛子的碎片飞散开来,其中最大的一片正好落在他手上,里面盛了浅浅的一点酒。

    那和尚笑眯眯地道:“多谢!”说着一仰脖子喝了干净。

    金缕虽然常居深宅大院,毕竟也经常出入前尘客栈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也爱听那些酒客食客和来住宿的人谈论一点江湖事宜。她不十分认得刚才的那一招招数,却认得那和尚手中的念珠,这串佛珠虽非七宝所制,但究其来由却要更胜一筹,这串小叶陀罗尼菩提子一共有一百零八颗,相传是释家佛祖坐其下而大彻大悟的毕钵罗树结成的木槵子做成的,佛三通是这世间唯一留存的一颗佛家圣物舍利子,江湖上的人都说由此圣物在旁,不但静思虑,驱妄念,还可防毒辟邪,治病疗伤,若用这串珠子练功,则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黑市中小叶陀罗尼菩提子的一颗珠子就可以卖到一千两黄金,一整串珠子的价值则在十五万两黄金以上,有钱人通常买来放在家中供着,或者佩戴在身上,以求佑福保灾。

    不过黑市上的小叶陀罗尼通常都是假的,因为这是五台山召华寺圣远方丈随身携带的法器,轻易不落尘世。金缕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的这个和尚,他显然不可能是已经年过花甲的圣远方丈。

    金缕道:“小和尚,你若能阻止他们缠斗,我这里的酒,就都送与你喝!”

    和尚微微一笑:“这有何难!”

    说罢闪身而过,欺身接近众人,施掌打开这番缠斗。

    云泽叫道:“哪来的野和尚!竟敢出手阻挠!”

    金缕道:“云泽!你答应了我不惹事的!”

    云泽一听手上果然慢了下来,只见那和尚步法轻盈,身法灵动,挥舞起手中的珠串,那佛珠竟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所到之处,一众莽汉纷纷应声倒地。

    云泽毕竟是家传的生意,对珠宝器皿都很敏感,只看一眼便立刻认了出来:“小叶陀罗尼菩提子!”

    她这么一喊,众人都住了手。

    贾姑娘忙上前一拱手:“敢问阁下是?”

    小和尚挠挠头说道:“不敢当,小僧法号无妄,不过是来讨杯酒喝的。”

    金缕道:“不知这位师傅同召华寺圣远方丈是什么关系?”

    和尚道:“正是家师。”

    云泽道:“那这位小师傅一定是慧根极深的高人了,不然圣远方丈的贴身之物,怎么会随便传给一个弟子。”

    无妄坐在椅子上,咕咚咕咚地开始喝酒,并不答话,只是赞酒的香醇。喝了一会儿,抹抹嘴看着方才的虬髯汉子说道:“这位施主,是贫僧一位故人的朋友,为人鲁莽了一点,但是并没有坏心,不知各位可否放他一马?”

    金缕赶忙道:“那是自然,一场误会而已。”

    无妄两只手微一运劲,立刻扛起两坛子酒,说道:“这位女施主要把酒都施给贫僧,贫僧也喝不完这许多,佛家戒贪戒奢,我就只要这两坛子就可以了。”

    金缕点点头,无妄同那汉子正要离开的时候,从虬髯汉子的衣襟里掉出一块文丞相聚义军的锦帕来。云泽见那锦帕,立刻走上前拦住二人的去路。

    “慢着!”云泽作揖道:“可否向二位打听一个人?”

    无妄道:“不知施主要打听的是谁?”云泽道:“笙鹤子。”

    虬髯汉子道:“济世神医乔剑清?”

    云泽道:“正是!我听说此人也南下加入文丞相的聚义军,我见你有这块帕子,想问二位有否见过此人。”

    无妄道:“不知施主要找笙鹤子,所为何事?”云泽道:“这,二位就不必过问了。”

    虬髯汉子摇摇头:“我也是才上赣州参军的,文丞相怕聚集军队遭到蒙古人的打击,让我们各自散去,锦帕造价较廉,我们就以此为记号,以便再聚,起兵抗敌,除了军队里的几位文官,我谁都没有见过。”云泽叹了一口气,只得暂时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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