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把外袍拢好,鞋穿上。堂堂皇子,成什么体统?”
心安稳了,陆得乾又恢复不可一世的纨绔模样,即便对方是皇子,照样嗤着鼻子呛声。
袁铉冷笑:“先看看自己。”
金线缎袍破破烂烂,犹如逃荒的难民。袁铉纳闷,这玩意怎么会突然醒来找她?
上辈子,陆得乾躺了接近一个月。直到她守陵结束回到京中,不曾为她说上半句好话。
已隔了半年时间,踪迹线索早已消失,袁铉未能找到惊马的幕后黑手。
“你赶紧去穿鞋,小爷我看着你的大白脚丫子,就想起烧猪蹄,饿得不得了。”
陆得乾挥挥破衣袖,聒噪地抱怨:“小爷一天一夜只吃了一顿饭,快要饿死了。我要喝人参当归羊汤。”
袁铉被这人念烦了,回床边踹上靴子,把床角上的裘衣挂在手臂,对着门外候的人,说道:“给陆小世子做一碗汤面。”
“羊汤!要羊汤。”陆小世子不满地叫嚷,“还要吃五香牛肉、珍珠鹿筋、红烧鱼……”
袁铉一点不生气,吩咐道:“听见陆大世子要吃什么了……吩咐伙夫去做。”
士兵冷汗涔涔:“世子……世子大人恕罪,您说得我们做不来……人参鹿筋这些珍贵的食材,伙夫见都没见过呀……”
陆得乾低头看跪地的士兵。
粗布单衣衬着叩首伏地的姿态更加渺小消瘦,好似一张薄纸在初春二月的寒风中颤抖。
被他一鞭子打中的手背,皴皮裂开一条条血痕,丑陋狰狞。
陆得乾背过脸去,撇撇嘴:“饿死了,有什么快去拿。”
“清水汤面,加个蛋。”
袁铉难得见光鲜亮丽的小世子这般落魄,心情颇好地为陆小世子额外加了个鸡蛋。
“谢谢世子爷、谢谢二皇子。”小士兵喜出望外,唯恐娇贵的小世子再提无理要求,赶忙退下。
陆得乾嘟囔着:“加块红烧肉呀……阿嚏阿嚏~”
猛然间一片黑暗,陆得乾扒拉掉盖在自己头顶的裘衣,诧异问道:“给我穿?”
袁铉点头。
他刚因惊马之事,被罚守陵墓。
娇气的瓷娃娃不能再出任何意外,尤其在她这里。别说风寒了,指甲大的划痕都不能有!
陆得乾仰一仰下巴,像只高贵的猫,露出一条细长的红丝,由下巴延伸到修长的脖颈:“我黑夜赶路,被树枝划出了巴掌长的伤,差点破了相。”
袁铉:……
“辛苦。”袁铉怄气,敷衍地回道。
这人,和他命中犯冲。
陆得乾极力稳住上翘的嘴角,压下骄傲自豪的笑容。心想,不枉他刚重生,就连夜策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二皇子殿下终于识他的好了。
上辈子这时候,他还晕着呢。后来醒了,陆得乾为袁铉向皇上求情,这才没被大理寺问罪。
袁铉回来,连个谢字都没有,忒不识好人心。
他陆小爷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害他昏睡那么久,活该这讨人厌的家伙在皇陵呆半年。
这辈子不一样了。
他得护着袁铉,拿命护。自然不与袁铉计较这些小事。
想起此人躺在自己的怀里,身体逐渐冰冷,前生最大遗憾莫过于此。
虽然谁当皇上,他照样做自己的小世子,未来的闲散王爷。大皇子即便登基为帝,亦奈何不了他。
可于天下苍生而言,与其让残暴的大皇子登基,袁铉无疑是最好的皇位人选。
陆得乾认定,之所以让他重生,定是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让他保护好袁铉。
依照自己看过的传奇话本,他陆得乾就是命中注定的辅龙之人。
这一生,一定让袁铉知晓小爷的厉害,哭着喊着要做小爷的跟班,为自己的不识抬举而痛哭流涕!
陆得乾一腔热血,摩拳擦掌,已经等不及开始传奇男主生涯。
清水汤面很快上来。小士兵为感谢陆得乾没有继续刁难,特意放了三个鸡蛋。
陆得乾饿得发疯,一边嫌弃的皱眉,一边持筷不停,吃完小盆似的面条,又一汤勺一汤勺喝光了面汤。
陆得乾虽惹人厌,相貌确实好。
人间富贵牡丹花,袁铉曾经以为说的是女子,放到陆得乾身上,竟然出奇的合适。
长相艳丽不似男子,眉眼深邃勾人,俊美得世俗而不媚俗。
即使饿得很,良好的教养使他举箸快而不乱,保持着优雅姿态。
袁铉在旁边倚着下巴看,觉得赏心悦目,秀色可餐应如是。
陆得乾吃饱喝暖,总结道:“难吃死了。”
有话不会好好说。有很多人愿意哄着,袁铉不是。
“说,来找我为何?”
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袁铉觉得自己再好的耐性也磨没了。
陆得乾不紧不慢地拢了拢裘衣,有龙涎香的味道,毛绒绒的触感让他有些犯困。
“我带你回京。惊马的事,不怨你。”
“哦?那你认为是谁?”袁铉来了兴趣。
若这家伙知晓是谁所为,还让他上辈子白白在皇陵守了半年的冷风,袁铉觉得有必要找陆得乾好好算算。
“怨马。我养的那匹小白龙,不听话。怨它。”
小白龙,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银白汗血宝马,性情更是温顺。
他养了两年多,感情很深。这次惊马,小白龙被袁铉一掌打得七窍流血,死得不能再死了。
陆得乾很伤心,上辈子特意为这匹马立碑题字。
今生,什么也比不过袁铉。护住袁铉,最为重要。
陆得乾背着良心,指责去世的爱马。
袁铉见陆得乾一副“小爷我委曲求全讨好你”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蠢货,还委屈上了。心里还以为是她的错。
袁铉懒得辩解,直截了当地说道:“不回。”
幕后黑手多半是大皇子,即便找出证据,替自己证明清白,只能解一时之气。若迫不得已参与到泰山祭祀中,才最要命。
“大笨犊子。”
陆得乾心中犯急啊,根据前生记忆,泰山祭祀上,大皇子举止稳重得当,从京城到泰安,一路收获官员好评,纷纷上奏给皇上,夸赞成王。
这等好机会,上辈子因他的缘故,袁铉落下了,这辈子怎么也得抢回来。
叹气。大笨犊子定是缺了他这等绝顶聪明的军师,上辈子才惨死于剑下。
还好,今生有他陆爷在。
“不要赌气。”
陆得乾嗔怪地看袁铉一眼,惹得袁铉冷笑连连。
“世子一路辛苦,来人,送世子回厢房休息。”
袁铉不容分说地唤人把陆得乾赶了出去。
皇陵地势高,群山环绕,十分苦寒。陆小世子受不住苦,早晚会回去。
趁这几日,套几句话。此次重生,陆得乾的所作所为与前生经历不同,袁铉直觉到陆得乾有些蹊跷在。
袁铉想得好,而事实却远不如他的预想。
他不知晓,这种意外在以后的岁月里,还会发生很多次。
“朕念吾儿甚已,请儿速回宫。”
翌日一早,司礼太监胡金水细尖的嗓子宣皇上口谕。
胡金水弯着眉眼,扶袁铉起身:“皇上心疼二皇子。这一月不见啊,瘦了两斤呢。
一听说陆世子无大碍,赶忙召我来请二皇子回去。二皇子在此为大周社稷祈福,为实辛苦。皇上啊,都记在心里呢。”
“胡公公,说得是。”袁铉状似无意地撤回手,面无表情地点头,“让父皇担忧了。”
二皇子冷面神的模样,看得胡金水心里直摇头。
明明是大周的嫡长子,做事妥帖,就是被皇后教导得过于正派了。
若是二皇子被罚至此,接到口谕,定会泪流满面,感恩皇上的思念,又说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儿。传到皇上耳中,双方都舒心。
虽不看好二皇子,胡金水面上拘礼周到地笑着:“殿下,请尽快随奴才启程回京。”
“咳咳……咳咳……”陆小世子适时发出声音。
胡金水立刻会意,情真意切地补上几句场面话:“说起来,这次多亏陆小世子啊。小世子才一醒,便留书一封,务必让陆王爷觐见皇上,为殿下求情。自个更是先行一步来接您。殿下,得谢谢人家呀。”
胡金水心里也纳闷着呢。
京城谁人不知,陆世子与二皇子不和,每每见面便要‘掐架’,当然一般是陆小世子单方面地挑衅,二皇子往往不予理睬。
陆小世子莫不是磕坏了脑袋?躺了半月,半夜醒来,乌起码黑地偷偷离京,直奔皇陵。
幸亏留了书,不然,陆王府还认为陆小世子就地升仙了呢,忒任性了些。
没办法,长得好看的人才能说升仙,普通的人只能叫人间蒸发。
胡金水笑眯眯地望着陆小世子,一脸慈爱。
皇上眼珠子宠着的人,他一个太监,更是喜爱得不得了。
“谢谢陆大世子。”
袁铉咬着牙根致谢。
我谢你个祖宗!留书出走,让陆王爷亲自向皇上求情传圣喻,这是绝了她的路,定要把她弄回京城!
陆得乾随意地摸了摸裘衣的毛茸茸,矜持地点头:“客气。”
袁铉气得吐血。就因为这玩意多管闲事,他要耗费比上辈子更多的心力来避开泰山祭祀。
陆得乾脑子里装的什么玩意?都是屎嘛!
纵使再不愿,皇上金口玉言,袁铉不敢不从,只能嘱咐玉玲珑匆匆收拾行囊,回京。
胡金水来的时候乘了辆马车,袁铉来的时候乘了辆马车,总共两辆车,十几个侍卫。
金水太监暗自摇摇头,可怜的二皇子从小不受皇上待见。堂堂一国皇子出行,毫无依仗可言,简陋得犹如旅商出游。
袁铉的马车低调无装饰。
陆得乾悠哉哉地溜着马,走到马车旁,打了两声大大的喷嚏,状似不经意地嘟囔道:“这天啊,真是有些冷呢。”
袁铉小心地扶玉玲珑进了马车,听此,转头看他。
陆得乾噙着笑,眼中有小星星在闪。
袁铉微微一笑,风华无限。
陆得乾眸中光彩大盛,笑容逐渐扩大,刚要说些什么。
袁铉利落地跳上马车,放帘,一气呵成,隔绝了陆得乾的视线。
陆得乾的笑容凝住了。
管你死活,冻死正好。袁铉盯着车帘,阴暗地想。
“殿下,多亏世子爷的心善,我们才得已回京。您这样得罪他,未免说不过去。”玉玲珑说道。
殿下向来审时度势,绝不意气用事。即便不喜小世子,往常也绝不会给世子难堪。
如今明明承了世子爷的大恩,怎么还不给好脸面?太奇怪了!
玉玲珑委婉地提议:“此次回京,我们请些高人去去晦气。”
找道士来看看,殿下八成是中邪了。
袁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转移话题:“出发前,你可塞银两给胡金水?”
“塞了三千两银子。”玉玲珑正色回道,“这老匹夫一向爱钱,关键是仗着父皇宠信,给钱不办事,这银子算是打水漂了。”
“图个安心。”
胡金水贪钱,袁铉三不五时,借由各种小事,给他送银子。
他从不因此要挟胡金水帮他办事。
这种人,时刻跟在父皇身边,朝夕相对,不求多说好话。好话多了,遭父皇猜忌,只求不说坏话。
“殿下如何说,妾便如何做。陆小世子,我们是不是该请进车内?”
车上有点心茶饮书柜,可以对茗论古,下棋谈心。殿下有心的话,两三日的时间,定能弥补两人间隙,成为朋友。
“自有人请他。”
袁铉自顾自地沏好茶,在手中用内力将茶水调至可入口的温热,递给玲珑。
“好久没和妹妹对弈。这一路行程无聊,好妹妹,且陪我解解闷。”
袁铉眼里隐着笑意。
玉玲珑被这人一撒娇,哪还说出半个不字。这倒好,自己成了同他品茗下棋的人。
车外。
陆得乾寒风中抖了抖,愤愤地盯着马车,好像能盯出个窟窿,看到里面的人似的。
“哎呀,世子爷。风大着呢,您不嫌弃的话,就与小人同乘一车吧。”胡金水殷勤地招呼。
陆得乾假装听不到。
哼!他就不信了,袁铉当真那么狠心。
一阵寒风吹过。
算了算了。莫和自己斗气。
陆得乾搓搓鸡皮疙瘩,麻利地舍了马,进了胡金水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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