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明灯冷凄凄的照着月下花林。
明灯中的火苗来回摇曳,将女子手臂映得明暗不定。月华灯影里,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秦梨落瞧着那只手,不可名状的恐惧缓缓升腾。她头一次遇到此刻的场面,不可能不怕。
她紧紧的咬着银牙,今儿的事,总要有个完的!眼下没时间耽搁,她壮着胆子,抓住这只手便往外拉。手沉的很,最初拉了两下,竟然未拉动。
秦梨落又加了几分力道。
拉出的不仅是一只手,还有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粉纱绣银丝白牡丹广裙,头上插着简单的珠翠。脸上惨白,还泛着淡淡的青色,瞧在眼里,便觉得瘆人。女子,已死了多时。
秦梨落脑海里,“嗡”的一声,无尽的骇然。
“秦铃?”
刚刚见到完整衣裳,秦梨落便觉得熟悉。待等明灯再近一近女子的脸,她浑身的血都要被晚风凉透了,脱口而出。
秦玲?
怎么会是秦玲?
这周氏莫不是疯了?杀人埋尸,杀得是秦玲,埋的是海棠苑。一朝要置秦家两个女子于死地。这是要杀光所有秦家子女,为她一支铺路么!
泠鸢与青竹早已吓傻,呆呆的蹲在地上,不敢说话。
秦梨落寒着娇容,一直盯着死去的秦铃,她忽然有种悲哀。
昨日还站在田姨娘身后的秦铃,今儿这就没了?她很难想象,但秦铃的尸体就在这里。周氏敢杀秦铃?秦铃之死田姨娘会不会知道?田姨娘呢?她是死是活?方才在苑里找了有一会儿,可不见再有第二处软土。
秦梨落死死的抓着小铲,她此刻了然许多,周氏是要用命来赌她去死。但是如何赌,怎么赌,秦梨落还未想的明白,但如今绝不是想的时候。
经过埋尸的惊惧,秦梨落思绪反而越发的清明。四下望了望,见海棠苑的门依然紧闭,松了口气。秦梨落拿着铲子轻轻的拍了两个傻丫头,她不能让尸体停在这里,不然等周氏将尸体挖出,无人会为她说情。
“带着尸体,跟我走!”
出了海棠花林,明灯下,秦梨落想了又想。海棠苑出不去,扛着尸体出去便是自投罗网。这尸体只能暂时藏在海棠苑,但如果真有人前来寻找秦铃下落呢?她必须要想个安全所在才行。
忽然,一道念头闪过。秦玲身死,周氏肯定会带人来搜,既然是搜,就一定要放在不会搜的地方才行。她想到了海棠苑,哪里不会被搜。秦梨落冷气森森,自唇瓣吐出一句话。
“把她给我抬到迎客正堂!”
海棠苑的房间并不多,但很齐全。迎客正堂是单独的一间房屋,是专门用来迎做客所用。虽然秦梨落并不常用,但也打扫的干净。
泠鸢与青竹早被吓得魂不守舍,好在还能听进去话。虽然心里一点主意也无,但是晓得小姐还在,只要小姐在照着做,定能将眼下度过。
很快,尸体抬到正堂。
秦梨落自然不会让尸体躺在地上,如此不如直接送给周氏好了。她是要让没人能找到尸体,不是去让人知道此间死了秦铃。秦梨落又命这俩丫头找来麻绳和桌椅,她则抬眼往上看了看。
“把她绑在梁上。”
点着零星烛火的迎客正堂,三个姑娘艰难的蹬着桌椅,将死了的秦铃绑在了房梁上面。绑好后,秦梨落特地抬了五坛子陈酿放入坑中,三个姑娘又平了坑,撒了花瓣,并将一路泥土打扫干净,甚至是鞋底都清了一遍。
平静如初。
秦梨落侧卧在长椅上,微微有些见汗。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核桃上,如果没这个核桃,她今夜绝想不到,会有秦铃的尸体藏在海棠苑。
泠鸢已经缓了过来,但声音还在发颤,“小姐,这到底是……”她不明白,宛如一场忘却的梦境,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头绪。
“这核桃,怕是有毒的。”
秦梨落的目光没有动,喃喃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却不知毒计多了,反而弄巧成拙。”
“你们两个,海棠苑能入口的器皿,都不要再碰!”她此刻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外出一日,究竟周氏都干了些什么。
周氏想来一共做了三件事,第一件是西市上纵马行凶,倘若纵马未成,但她也会受到惊吓,受此影响难免有所疏忽,便为下毒打好了契机。
下毒需要入口,讨喜的核桃是诱人入口的引子。这是周氏唯恐她不肯夜食,特地准备。只不过周氏没想到精心备好的瓜果,尤其是引人的核桃竟是秦梨落不吃之物,更想不到海棠苑的人会记得真切。
而第三件死秦铃,埋花下,是周氏最后的杀手。秦梨落十分清楚,秦铃的死绝不会包住,肯定会惊动爹爹。到时从海棠苑挖出秦梨尸首,她便是百口莫辩。
一环一环,环环相扣,此刻秦梨落也不得不承认的确精妙。
“小姐,如今我们怎么办?”泠鸢紧张的问。
秦梨落渐渐恢复了神色,“等!”
“谁等啊?等什么?”
“我们要等,周氏也要等。”至于等什么,已经是再明了不过,“等爹爹回来,周氏才好带人来海棠苑寻尸。”
等是煎熬难耐的,尤其是夜里去等。泠鸢与青竹都有些乏了,可秦梨落依旧耐心十足。当看透了周氏的意图,她便不在乎周氏还能有何风浪。
还未打二更鼓,海棠苑外比方才热闹了些。二更鼓刚刚打过,海棠苑门外一阵嘈杂,隔着墙都能瞧见外面火光冲天,定是不少人举着不少的火把。
人群簇拥着南相与周氏,还有田姨娘。
田姨娘面如死灰,已经不会走路了,是小厮们架着过来。南相脸色很是难堪,带着阵阵青色。只有周氏走在最前,满面春风,十分得意。海棠苑苑门未锁,周氏刚刚用力去叩门环,便被叩开了。
秦梨落特地为周氏留的门。
周氏当先走进苑,见秦梨落与两个丫鬟谈的欢快,先是一愣。这时南相爷阴沉着脸踏进海棠苑,周氏连忙露出十分急切的神色。
“这都入夜了,你们不睡是做什么?”
秦梨落微微侧目,指着石桌,“娘亲,梨落今日去了西市,买了不少东西,这会儿正和泠鸢她们挨个去试呢!”
石桌上放了不少盒子,都是从西市购的胭脂香盒,发钗饰物。品样繁多,小山一般堆在石桌上。有的刚刚用过,有的还未开盒。
周氏暗自冷嗤一声,就先让你在舒服一会儿,过了这会儿就让你死的难看。而躲在人群中的秦淑,也是目光灼灼,便等着秦梨落下跪求饶。
待见到南相,秦梨落轻轻施礼,“见过爹爹。”
南相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不过进了海棠苑,他本就难堪的脸更是一阵铁青色。
秦铃不见,方才南相带着小厮们南相府上下找遍,只有海棠苑没查。而且刚刚进门的时候,南相瞥到海棠苑的台阶上染了些血迹。
“娘亲,我这儿刚刚还有许多未开的胭脂,您要觉得不错,不妨试试。若是用的好,我差泠鸢再原样买些给您送去。”秦梨落从这才从长椅上下来,见门外举着火把的小厮,疑惑道:“您这外面是?”
周氏连忙开口,“梨落,你可曾见到你妹妹玲儿?”
秦梨落茫然摇头,“梨落晚间才回的府,未曾见到,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吗?”
周氏欲言又止,装作有些犯难。
“这外面说话,岂不是失了礼数。”秦梨落何尝不知周氏惺惺作态,轻飘飘侧过身去,让出路来,“进屋说吧!我让泠鸢给爹爹和您泡壶好茶,您平日总是忙着府上的事,怕是少喝新茶的。”
秦梨落了无痕迹的引着去正堂,她心下微微颤动,只有进了正堂,她才能确保安稳无虞。若真查起来,只有进了人喝茶的正堂会被忽视。
周氏盯着秦梨落,从进了苑门秦梨落便从容的很,而且那两个小丫头也是规规矩矩。此刻,周氏越发的觉得秦铃的尸首还在那里,索性更加不急。但听到喝茶,神色倏然变得不再自然,她是知晓海棠苑被下毒,急忙转过头,问南相的意思。
一旁秦梨落眼神颇有些玩味儿,周氏怕了。但此时不是说下毒的时候,便是要说,也要在证实秦铃尸体不在海棠苑之后。
周氏有些紧张,但又毫无办法。南相已经点头。
“里面去说吧!”
南相不知下毒一事,他只是想的远了些,身为南唐南相,南相府未必没有旁人的耳目。有些话,不能随便传进家奴院工耳朵里。
进了正堂,南相只留了一些得力的家仆,其他便清了出去。泠鸢与青竹被周氏命人看在了长椅边上,整个迎宾正堂,只剩下她们三人,与南相的小厮秦生。
秦生大剌剌的坐了下来,“嫡小姐不是请喝茶么?茶呢?”
“你这秦生,喝什么茶!”周氏连忙开口,她并不清楚那青年将毒下在哪里,忙将话头接过,“玲儿生母都已什么模样!你是看不见么?竟然还有心喝茶?”
秦生鄙夷的回看几眼,这么着急的要开始搜,定是没憋什么好屁!
“梨落,为父便与你明说。秦铃不见了,整个南相府找了遍,只有你这里没有找!”南相目光紧紧的落在秦梨落身上,意味深长的道,“你可明白为父的意思?”
“爹爹是要搜查海棠苑?”
周氏顺着说,“梨落,你不要多心,各院都是搜查过的。你这估摸着也是没什么,但搜一搜也安心。你这没有,许是外出不见,相府也好出去寻人。”
“况且你田姨娘……”周氏长长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莫说秦梨落本就同意,便是不肯,单是这染尽情分,秦梨落也不好推辞。
秦梨落点了点头,“主母说的极是,方才听了主母说秦铃不见,梨落心里也是担心。”
“你肯?”搜查嫡长女房间,其实十分失礼,况且是家仆去搜,是十分扫嫡长女颜面的事情,南相没想到会答应如此之快。
“自然肯,孰大孰小,梨落分的清楚。”秦梨落回应淡然,但十分规矩。转过身走到周氏身边朱唇轻启,缓缓吐出话来,“主母,海棠苑也并不算小,底下的家仆便要多累累,怕要忙上一些了。即便如此,也要……仔细查验……才是。”
秦梨落特意将“仔细查验”说的极重。
周氏抬了抬头,眼神相对。心下猛地一沉,原本春风荡漾般的心情转瞬跌落谷底。原来秦梨落晓得了,她竟然晓得秦铃的尸首在海棠苑。
那如今,秦铃尸体会在哪里?
无论在哪儿都出不去海棠苑!周氏有这个底气与把握。
“梨落安心,我自然会……仔细查验!”
她也将“仔细查验”咬的极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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