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女公子。”祁和出现在了自家大门口的青石台上,与眼前带着一帮贵女婢子、前呼后拥的俪女公子对面而视。
深秋的寒风,吹来了初冬的凉寒,也激起了两军对垒的紧张。
祁家门口有一条很宽的马路,既是天子的恩宠特许,也是为了方便平日里络绎不绝的宾客车马,哪怕是天子御驾亲临,八匹马并排的队伍,也不至于被挤得满满当当。
一对雕刻着八仙过海的上马石旁,紧挨着的便是钉在地上的拴马桩,其中有一个贴了金箔的,便栓过天子的马。
大启讲究路低于门,也因此,当本身就比俪女公子高的祁和站在门口时,俪女公子就只能被迫抬头仰望。首先看到的便是由八级台阶铺就的进身之阶,一路向上,是大红色的朱门,以及门前两个雷霆鼓状的门枕石。
最后才是祁和,霁月光风,举世无双的涂山君。
敢在这样的门庭前公然叫嚣的人,在整个大启都是少数。寻常百姓哪怕是如今这般跟着俪女公子看热闹,也是不敢近前的,只远远地缀在两旁的暗巷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好奇的双眼。甚至还有格外谨慎的,抬袖遮脸,生怕日后被记恨。
俪女公子心下有些瞧不起这些人,觉得他们藏头露尾,鬼鬼祟祟,连看个热闹都不敢看得直白些,也就只配当一辈子的贱民!
但她现在还需要这些人来让祁和颜面扫地,便只能暂且决定屈尊降贵地忍耐一番。
殊不知,她自以为占理的模样,在旁人看来不过是趾高气昂,来势汹汹,加上她在京中不算多好的名声以及眼中根本不屑于掩饰的对旁人的鄙夷,一看便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与之形成对比的便是祁和。
他此时还有那个闲心,礼貌地对俪女公子打招呼,声音柔缓,气定神闲,便是当下最为推崇的清淡君子了。一看便是光明磊落,心无阴霾之人,大家总会更愿意相信他是无辜的。这点祁和很肯定,因为他是专门对着铜镜苦心练过的,特专业。
“女公子为何发了这般大的脾气,可是有什么让您误会了?我们坐下来慢慢讲清楚,不要伤了和气。”
祁和敢说这样的场面话,是因为他知道俪女公子是不会听他的,因为她就是这么一种性格,决计不会因为别人软了,就开始自我反思,主动退让。她只会洋洋得意,觉得全天下皆是羔羊,活该被她驱使。
说来讽刺,大启号称最是重礼的朝代,但生活在其中的诸侯士大夫,却最是不把人当人的。仿佛他们的礼只是守给别人看的,是在只有双方同为上层阶级时才会存在的。对待底层的人,他们有的只是赤-裸的剥削与原始的自私。可以肆意冷眼旁观着为奴为婢的人乃至是普通百姓在这乱世为了活下去苦苦挣扎,而不动分毫的恻隐之心。
最为可怕的是,他们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因为打从心里,他们就不觉得大家是同一种人。
这也是祁和不想生活在大启的原因之一,他自知能力有限,胆子一般,无法螳臂当车在时代的洪流面前,所以他宁可在现代当个普通平凡但拥有平等的人,也不愿意在古代当个所谓高高在上的贵族。
俪女公子唾面而来,她撒泼打滚的样子一点也不尊贵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祁和,你少在这里给我惺惺作态!你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个黑心烂肺的狗东西,平日里是不是我给你脸了?今天非揭了你这逼脚底流脓头顶长疮的真面目不可!”俪女公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骂人脏话,特别、特别地脏。
在这个书面语与日常用语差不多的年代,骂人其实一般也会文绉绉的,需要一定的文化基础。至少祁和还是第一次遇到俪女公子这样直接把生殖器带在嘴边的贵女。
骂人与市井泼妇一般。
祁和身后的甲士一个个已经气得双眼通红,想要拔刀而上,为主请战。这毕竟还是一个主辱臣死的年代。在战火纷飞中,有最丑陋的人性,也有最美丽的灵魂。
俪女公子先是被祁家甲士的凶狠模样吓了一跳,但受完惊吓,她的反应不是收敛,而是气焰高涨,更加嚣张了起来,非要强压祁和一头才肯罢休,这就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你这是什么意思?被我揭穿了想要杀人灭口吗?我告诉你,我爹是东海王,他可宝贝我了,你若今天让我受伤,他日我爹必然把你赤身挂于城墙之上,倒是要让人看看你这千人骑万人尝的身子臊不臊得慌!”
俪女公子越骂越过分。
祁和始终不见生气,但也不会放任俪女公子这么骂下去,他只会……
火上浇油。
可惜,祁和都没有来得及发挥演技,让俪女公子更加讨厌自己,她好像已经恨到了极致,张牙舞爪,口吐芬芳,一双本就略显阴郁的单眼皮眼睛里散发着怨恨与嫉妒。
真以为她很乐意与这个公子和当什么好友吗?
若不是为了在太子面前显示自己的大度,未来能与后宫妃子和睦相处,她根本不会与这种只会摇屁股的人说一句话。什么“宛丘四公子”,不过是一群涂脂抹粉、扭捏造作的娘娘腔。还敢与她抢男人?真是反了天了!都该死!该死!
祁和来了古代就只做了提升演戏这一件事,他特别会把握那种藏在眉眼间的微妙情绪,也自然能看破别人一二。
俪女公子的恶意都快要溢出眼睑,过往的祁和对此不是不知道,所以他才会更加无法理解她,为什么都这副扭曲模样了,还要压着自己的情绪,来与他说说笑笑。祁和也有些恶趣味,之前愿意招待俪女公子,就是觉得她看不惯他又弄不死他的样子挺好玩的。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不俪女公子就来“雪中送骂”了。
在骂人这方面,司徒小狗真的应该好好和俪老师进修一下。
“公子今日在气头上,话赶话,最是容易恶语伤人。改日待您冷静了,咱们再说。”这话既显示了祁和的风度,也并不会让俪女公子好过,因为祁和的言下之意就是“好男不跟女斗”,这种退让,不仅不会让俪女公子满意,只会让她更加生气。
她占理便是她占理,可不是谁让的!
“你想逃?想得美!”
俪女公子彻底失去理智,张手就朝着祁和扑了过来,嚷嚷着要挠花他的脸,看他还怎么到处去勾引人。
祁家的甲士也不是吃干饭的,不会任由俪女公子在这里撒泼,三下五除二地就制服了这个疯女人。祁和在心里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他刚刚连步子都没往后退,就是为了方便俪女公子,万一她侥幸真的推倒了,他的头又装在了门槛上,这不就完美的死了嘛。
旁人眼中,特别是在滤镜特别后的去月眼中,这便是她家公子临危不惧、优雅从容的表现。
百姓也在窃窃私语,这边是涂山的公子和啊。
俪女公子大概是往日里对祁和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嫉妒百败蚁挠心,早已经把她啃食得不成人样。今天这么一被刺激,更加人来疯了,她不死心的挣扎着:“你们竟敢碰我?你们这些贱民,放开我,我父王一定会杀了你们!”
就祁和所猜,来之前,这位一向推崇寒食散的女公子,应该是用了药的,如今药力散发了,她才会如此的前言不搭后语,形若疯癫。
当然,做这一切,到底真的只是她确实就是这么蠢的一个人,还是被旁的什么牛鬼蛇神撺掇的就不好说了。
但至少祁和知道一个道理,不等她说,去月已经把他的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若东海王真的这般看重公子,又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把您送入……我是说,怎么会把您养成这样无礼的样子呢?”
送入雍畿这样的话,不能说出来,但大家都已经明了,这个时候送俪女公子入京,就完全是在让她送死了。
俪女公子来的时候也带了一些人,在她的剧本里,应该是她揪着祁和的头发,猛扇他的嘴巴的。但是如今,这些人在祁家的甲士面前,却是如此地不堪一击。随俪女公子一起的贵女们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她们可没想到真会发生这般激烈的冲突。
有人趁乱拔刀,步步逼近了被治住后还在喊“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的俪女公子。
趁乱要了她的命,便是这人的使命。
他觉得他一定会完成。
祁家甲士面色都不算好看,觉得自己受到了来自俪女公子的二次侮辱。有他们这么多人在,怎么可能会让她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伤了公子和?什么就差一点,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吗?
“老天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这般照顾一个侧寝养的!”俪女公子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就是她在危急关头喊出来的这句话,救了她的命。
随着这一句话。祁和的眼神变了。
婢女霜月终于展露了她很少在人前会展现的一面——她会武,是天生的练武奇才。她被送到祁和身边的目的,本就是为了保护祁和。不过霜月一般很少动手,因为好钢只有用在刀刃上,才会有用。好比此时此刻!
霜月游走于□□的人群中,几步便当场制服了带刀准备突然杀出的人,还有空反手就给了俪女公子一个响亮的巴掌。
“这一巴掌,是替我娘管教女公子的。”祁和道,他不会动手打女人,但他的婢女可以。
祁和的脸色已经冷硬如铁。侧寝,是这个年代独有的对妾的蔑称,类似于现代的“女表子养的”。
侮辱祁和,祁和可以忍;骂他娘,就不行!
俪女公子脸色红得十分不正常,她被直接打蒙了,又或者是从寒食散癫狂的药效里被打得稍微清醒了一点,但大脑还是转得很慢,不甚明白眼前的情况,只是嘴里还在喃喃说着:“你敢打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东海王家真是好大的家教。”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路横出,带着让人心生惧怕的恶意,“也不知道本王打不打得你这般随意咬人的恶豕。”
一身紫衣的宸王,终于现身在了他本不应该出现在的京城,一出场便是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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