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雨

    夜里下起雨来了,雨水落在瓦上,顺着屋檐的弧度滑下,再跃到泥土里,砸出小小的水花。

    杜衡和衣靠在床脚边,停了一会儿雨声。往日倒是可以细细品味一番,但此时他并没有这样的心情,只觉无味。

    “她今天不太高兴。”他叹了一口气。

    没人回应他的话。房间中只有灯花爆裂的声响。

    杜衡凝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副画,动了动嘴唇,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诉说起了十二的事情:“这次是我没看好她,又让她受伤了。”

    “她执拗又倔强的性子倒是和你很像。”杜衡顿了顿,像是回忆了一瞬,又说:“有时候甚至我会以为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你。”

    杜衡一笑,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她怎么会是你呢?要是你重生了的话,早就耐不住性子找我算账了吧?”

    如果苏廿有机会进入杜衡的屋子的话,她怕是会以为自己穿越时空回到了十几年前。房间里同他们新婚时无二,就算书架上的摆件,丝毫未变,只多了一幅画。

    大片桃粉色弥漫在画纸上,像是晕开的云霞。画中一人立于桃花树下。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杜衡对那画伸出手来,像是下一刻便要扑过去,与那画面融为一体,“连个托个梦给我都不愿意。”

    画中人缄默不语,灯火独自摇晃了几下,将杜衡的身影拉得很长,只能听见房檐上落下的水珠一滴滴砸在门前铺的石板上。

    一室静寂。

    杜衡挑灯赏画,毫无困意,苏廿躺在床上,同样难以成眠。

    被子皱成一团,枕头也踢到脚下。外面下雨了,吵的人心烦。苏廿心想着,又翻了一个身。

    往日光滑平整的锦缎今日像是一口煎锅,苏廿则像是一尾活着丢入锅中的不幸的鱼。

    她睁着眼睛望着棚顶,枕着那只瓷枕。瓷枕真不是人枕的,硌得很。平时放那看看样子也就行了,顶多可以拿起来当武器用,一枕头抡过去肯定身上是要落彩的。用来枕着是真的不舒服。

    苏廿拽过她原先枕着的枕头,并不着急换。只抓着枕头里的荞麦壳将它们一个个捏扁,她捏了几下像是觉得不过瘾。抬手将枕头拍平,又团成椭圆,像是在盆里和面。

    瓷枕太硬,这枕头又太软,哪个都不舒服。

    苏廿将手里的枕头揉成一团,搂在怀里。幸亏那枕头不是个活物,不然怕是得让她骤然收紧的手臂勒死。

    苏廿悠悠叹了口气,叹息声被黑暗吞入口中,缓慢地咀嚼磨碎,却迟迟不肯下咽。忧愁被黑暗包裹着,拉得很长,像是屋檐上落下的一串雨珠子,响个不停。

    夜晚的忧愁最难消磨,它比什么时候都难以忍受。像是一团漆黑的积雨云,堵在心头久久不散。

    她不确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从未如此迷茫过。

    她是讨厌杜衡的,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白狐狸一直都讨厌的很。但如果只是单纯的讨厌的话,她也不会将一生都托付于他。

    杜衡的爱太浅,冷的太快。爱她时可以对她百般好,不爱时弃她而去,不带丝毫犹豫。他既可以将她捧上云端,给她幸福的像梦一般的日子,也可以将她一把推下,任她跌断骨头痛彻心扉也吝啬于施舍一个眼神。

    杜衡让她她知道,情与爱是靠不住的,像是插入瓶中摆在桌案上的桃花。虽然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株没有养分供应的桃花最终会淡了颜色,失了姿态,枯萎糜烂,化为尘灰。

    甚至不待她凋零,原先带她回来的那只手就重新折下新的花枝,替换她的位置。

    明明都已经受过伤,流过泪,看透了杜衡给她的温存与情爱。她的心里,还在期待着什么呢?

    苏廿只觉喉咙处似有千斤重,坠的她难受的很。她没有流泪,却忍不住咳了两声。她被自己难听的声音吓了一跳,压着嗓子躲在被子里小声的咳着。

    她怕声音太大会把杜衡吸引过来。虽然知道会得到对方的关心,但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

    她恨他的薄情,恨他的风流,恨他对她的不闻不问。恨他不念旧情冷着脸丢给她一纸休书。

    但杜衡凝望着她时,眉眼那抹深不见底的温柔,她爱极了。

    苏廿猛地掀起被子,黑暗中可以窥见她坐直的身形。

    她半张着嘴,像是蹦到岸上即将干涸而死的鱼,正不断发出无声的求救,无声的嘶吼。

    泪水砸到她的手背上,滚烫,她的手颤抖了一下,像是被灼痛了。

    女孩无声地流着泪,屋外的雨声细细密密的响着,雨水汇入水洼,汇成小溪,汇成河流,最终流向远方。

    雨水将小屋门前的石板洗的干干净净,冲走了上面的泥土和脚印。却带不走小屋上空凝固不散的忧愁。

    …………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早上天还是阴着的,没怎么睡好的两人不出所料的双双起晚。

    反正这又不是杜家,早饭和午餐放在一起吃也没人会嚼舌根,没人责问。两个人捧着饭碗吃着昨日剩的菜,都没什么兴致与精神,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苏廿没兴趣知道杜衡的眼圈为什么泛黑,反正他想说自己就说了,不想说一定会编造各种理由来糊弄她。

    杜衡虽然想问问女儿的眼睛为什么红肿着,然而没说几句她就又是一副泪眼婆娑相。知道现在十二情绪怕是不太稳定,索性闭了嘴不再提。

    双方这种懒散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睡过午觉,中午时分天气晴朗了起来,阳光洒入室内,照的人暖洋洋的。

    杜衡抻着懒腰从他屋里走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精神。然而却瞧见苏廿整个人陷在座椅里,不知道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过了午觉。女孩红肿的眼眶虽然消退了,仍然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太阳出来了,天气比上午好多了,十二你出去玩吗?”杜衡想给女儿找点事情做,来缓解十二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忧愁。

    苏廿浸在沉思的海洋里,如老僧入定一般。对杜衡的话毫无反应。

    “想看会儿书弹弹琴吗?”

    杜衡皱眉,拿出他认为大多数女孩都会感兴趣的事情:“想学学女红吗?”

    苏廿有了反应,看他一眼,眼神中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恐。

    这狐狸什么时候会的女红?这年头想调戏个姑娘琴棋书画都不够用了吗?

    像是看出了女孩的疑惑,杜衡出言解释道:“我一个人住在这,当然得自己补衣服。我还和蜀地的绣娘学了些技巧,你要想学可以教你。”

    苏廿在脑中想像了一下杜衡拿着绣绷一针一线跟着绣娘缝着图案的场景,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摇头。

    算了算了,这场景太诡异。

    他为追求绣娘可以放下身段去学刺绣,滥情。苏廿瘫回椅子里,脸上毫无表情。

    杜衡见用女红引诱也不管用,想了想,又提议道:“要不我带你去看看桑枝吧。”

    自从他们那天分开以后就再也没见,不知道那小狼到底怎么样了。苏廿站起身来,示意杜衡她要先收拾收拾自己。

    女孩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收拢头发。杜衡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放下了心来。

    看来应该没什么事,说不一定出去逛逛就好了。

    不过一听说是去看桑枝,十二还是挺积极的呢。连“他为救你受了不少伤,咱们理应去看看。”这样的劝说都没用上。

    杜衡心底莫名泛起一股别样的感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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