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杨梦笛的用人终于辗转打探到了消息。
少有的杨梦笛露出一脸的意外。“你的相公,本少爷的朋友,还真被很麻烦的女人抢走了。”
“谁?”
“太尉李琛的侄女。”杨梦笛摇着扇子说那位李悦小姐派人守在天波门附近的一条小巷将纪初霖绑了回去。他的人查了很久才从几个孩子口中问出。
李琛的侄女。
春和自然记得,踏青那日那个穿着骑装的嚣张跋扈的女子,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想到那个女子,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不安如潮水般漫涌,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这种有悖女德的事——”
“有悖女德是说给乖巧听话的女孩子听的。韫夫人从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悖女德。李琛的侄女也不需要那般认为。说来也是奇怪,本少爷家的尚书夫人平日和各家夫人交好,汴京那些男盗女娼的事儿素来第一时间就能知晓,这么多年却从未听说李琛的侄女有抢男人这种怪癖。若只是见色起意——难道不应该抢本少爷?”
春和打断他的自我欣赏,只问起李悦。
杨梦笛说李琛的那个宝贝侄女李悦的父亲在临安做官,文官。李琛兄弟两一文一武,一个正二品,一个从二品,在朝中颇有些势力。有趣的是他们一家三代只有李悦一个女儿。这家的男人自然对这个女孩宠得厉害。
李悦喜欢汴京,便住在汴京。
李悦看中的别人的男人,直接抢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却只是‘似乎’。此事颇有些古怪,纪伯父好歹也是退隐的三品官,朝中也有不少朋友。这样胡作非为——李琛究竟是如何想的?难道说——纪伯父已经应允了此事?”
“公公如何会应允别人抓自己的儿子?”
“小娘子,本少爷曾说这汴京是流金地,有的是豪门望族。纪公子的爹是退隐的三品官,李琛是太尉,武官中的最高等级,而你是个考了二十余年都无法中第的秀才的女儿。小娘子认为——纪慎会喜欢哪个儿媳?”
春和怔在原地,手紧紧抓着衣角。
原来还是那个原因。
她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大宋好文,每年都有不少人考中秀才,却极少有人能够考上进士。
秀才的女儿,身份低微。
“我想,回家。”
春和慢慢走着,杨梦笛摇着扇子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街边很热闹,小贩售卖货物的声音此起彼伏,最近街头巷尾叫卖面条的人越来越多,每家都有自己的特色,纪初霖每次路过都会说可惜这个年代没有辣椒。
记得上一次同纪初霖一道出来时纪初霖又说想要试一试在这个年代做方便面,面饼容易弄,麻烦的是如何保质,虽说他也知道保鲜剂的基本成分和原理,但有些物质这个年代没办法提纯。
春和想着,笑了。
纪初霖总说一切事情都有办法。
她也得想办法才行。
毕竟纪初霖始终对她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会离开她的。
春和相信。
才到永波门的住处,一群兵士站在门口,看见春和上下打量。
“太尉大人侄女婿的原配居然穿男人的衣服。”说话间那群兵士的手脚开始不规矩。
幸而杨梦笛在不远处,那群人见是尚书的公子,说话便唯唯诺诺起来。小心翼翼捧上一份和离书。
“太尉大人让小人们将这个交给纪少爷的原配夫人。”
春和小心接过。
和离书上写着她嫁入纪家多年却始终未能生育,嫁入纪家却不侍奉公婆,交好妯娌,我行我素。这样的女子,自然该被逐出家门。
理由也算充分,可是和离书上的字写得很漂亮,纪初霖平日用毛笔写的字都歪歪扭扭,闻克己总说纪初霖的毛笔字还不如在他私塾里读书的孩童。
和离书上甚至没有纪初霖的签名,不过有一个红色的指印。
那红色总让春和想到在李家镇那一日,他紧抱着她,后背被击打出道道血痕。
“你们把我相公怎么了?”
“太尉说,你收了和离书即可,别多话。”
兵士走了。
春和能想到的只有报官。在这汴京发生的事,自然该找开封府尹。
闻言,杨梦笛却是笑,带着嘲弄:“小娘子,开封府尹是一品官,大都是亲王担任,可亲王自然不会管这种小事。做事的其实是权知开封府,不过是个四品官。”
春和懂了。不再吵着报官,她只想回朱雀门。
刘五娘很快看见春和,她说发榜日在即,这几日闻克己的脾气越发大了,便让春和快些走免得待会儿又挨打。
春和只是笑笑就进了屋。那时闻克己正在院中踱步,看见是她,闻克己大怒,当即抓起脚边的凳子砸了过来。“你还知道回来?”
春和摸了摸额头,凳子擦着额头过去,出了点血。
闻克己未想到她竟然没有躲避,见她受了伤也分外后悔。春和一步步走向闻克己,轻轻抓住衣襟,就像她还小、弟弟十财还未出生的那几年,受了委屈总是小心翼翼走向闻克己,轻轻抓住他的衣襟。闻克己偶尔心情不错,也会抱抱她,听她哭诉。
“爹,春和没有相公了。”
闻克一愣,却不惊讶,只是轻声劝慰。
“要有女德。和离了也不能吵闹,谁让你生不出孩子来。为父早就说了,同那种人家结亲,生不出孩子一切白搭。被人休了就回家好了,或是爹将你送上山做姑子去,省得遭人闲话。”
“我朝又不严禁女子改嫁,何苦送去做尼姑?”杨梦笛拿出手绢摁在春和的额上,面色不悦。
“你是何人?”
“吏部尚书的公子。”
闻克己大惊,扯着春和跪下。“草民拜见公子。”
春和惶惶然,闻克己让如何做,她就如何做。
摇着扇子,杨梦笛微微翻了个白眼。这种事他见过不少,扶起春和,他没搭理闻克己,只说待会儿找个大夫来给春和包扎一下。
“小娘子你先休息,本少爷明日来看你。”
他走后,春和枕在闻克己腿上,她想到几年前的那一日,也是春天,她胆战心惊地嫁给了纪初霖。
当时她不敢想象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但那个温柔的人,已经不是她的了。
(。-ω-)zzz
纪初霖盘腿坐在床上,眉头紧拧。他回想曾看过的那些起点穿越男主的丰功伟绩,总觉得自己拿错了穿越的剧本。
三日前他不过想要去找杨梦笛,踏出家门没几步就被人劫走抬进这太尉府然后关进后院小黑屋。
李琛只来过一次,皱眉板脸,言简意赅,给他两条路,要不休妻娶他侄女,要不娶她侄女然后休妻。
纪初霖两条都不想选。
李琛暴怒,拂袖而去。
第二日,又来了一个说客。却是纪霆雷。纪霆雷说他带来了纪慎的意思。纪慎让他休了春和另娶。
纪初霖不相信,纪慎的为人他还是知晓的,心高气傲,看重面子,会允许儿子被人逼婚?若纪慎真情愿,为何不修书告知?
何况他早已同纪慎说得清楚明白。
他心如磐石。
纪霆雷却又说爹已经下了死令,纪初霖照做即可。
纪初霖不理不睬,纪霆雷大怒,他问起紫桂。纪初霖说紫桂已经觅得良人。
纪霆雷大怒,拂袖而去。
第三日,李琛大约是没有了耐性,便让纪霆雷写了一份和离书。找来一群兵士逼着纪初霖盖了手印。
和离书被交给了春和。
至于他,半月后同李悦成亲。
事后,纪初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2019年流量明星的脸这才害得那位李悦小姐一见钟情。可对镜自顾后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虽说这张脸怎么都算是七八分帅哥,但杨梦笛和鹿归林可是九分男神的标准,再怎么强抢民男都应该抢不到他这个有妇之夫身上。
何况杨梦笛的父亲是尚书,母亲和那位有钱有势的韫夫人又有私交,虽说平日生活放浪,但毕竟身份不低。
能做出强抢民男这种事,想必那位李家小姐也是个不安分的主,不定同杨梦笛还分外合得来。
况且,就算那两人合不来纪初霖也不认为李琛会看上自己这个被纪慎赶出家门还得了癔病的六儿子——太尉的侄女嫁了一个疯子!传出去多丢人。
他若是真娶了李悦,那就是现任二品官的和退隐三品官之间的结亲。当官的人最好面子,纪慎和李琛如何会就这样随随便便,两张床一拼就算是成了亲?这事要是被闻克己知晓,决定要跳着脚说不合礼法。
越想,纪初霖越觉得此事不对劲。甚至有种自己此番真成了接盘侠的不好预感。
偏是逃不出去。
李琛的人看他看得很紧,身为太尉,手中有兵,看他一个书生轻而易举。
小说中常有大户人家在家中修建各种密道、机关的描写。纪初霖找了好几天,最终确定小说终究只是小说。就算真有密道,也不会在这种小黑屋。
纪初霖又担心春和,那和离书到手,春和会哭吧。
他总不禁这般想。
偏偏之前为了帮纪思明他还设了一个局。也不知那个局走到了哪一步,春和一个人行动会不会遇见危险。
纪初霖打开门,果然,门外依旧十几个人军士。见他想要出门,守在门口的十余个军士齐刷刷回头,几乎同时亮出手中的兵器,兵器才打磨过,顶端亮光闪闪。
纪初霖一摊手,忍着憋屈,笑着回屋。
合上门。
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帐幔,纪初霖看着一只蜘蛛爬进来织网。他记得在永波门的那一日他也是这样躺着看蜘蛛织网。春和趴在他身边,听他讲青青草原的故事。
春和很喜欢灰太狼,总说他和灰太狼很像。
“因为灰太狼很温柔。”春和说。
“灰太狼……我倒希望这个时候我能当喜羊羊。喜羊羊总有很多古怪的主意。”纪初霖喃喃自语。
他忍不住想春和在做些什么。
他和春和一直呆在一起,至多也在去泉州的时候分开过一段时间,但纪初霖离开前至少告诉过她自己要去何处。不想这一次,忽然就消失,三日不见。
再见时送上了一份和离书。
春和会怎么想?
纪初霖不知道。
原来,只有分离才会让人明白思念究竟有多重。
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纪初霖坐起身。总是垂头丧气解决不了问题,离不开小黑屋,就是死局。
他再度打开门。“告诉你们太尉大人,大爷我答应了。作为你们家小姐未来的姑爷,能不能放我出去。若是关得瘦了,你们家小姐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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