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屋内的人痛苦的蜷缩在床上;一夜,屋外的人幸福的蜷缩在地上。
如果说季清宣是一夜梦魇的话,那芃羽的一夜就显得格外的美好了。
不是说芃羽一夜无梦,他应该是呆在屋外又时刻担忧着屋内的状况,所以睡得并不是很安稳,但是渐渐地带着这种担忧,他也进入了梦境。
这个梦不是不好,而是太过美好了,美好得有些不现实,就像是芃羽无法再触碰地过去一样。
那是他和他第一次相遇的场景,那是五年前的一场拍卖会上。
是的,五年,并不是季清宣心中的四年,不是王管家印象中的三年,而是五年啊。而那个时候的芃羽还是个十岁大的孩子。
梦里是一片暖黄的氛围,芃羽看不到周遭,只是能够看到那个将他护在身后的男人的强壮的背影和脑海中不断循环的男人低沉而有力的声音。
“他还是个孩子。”
“他是我的孩子!”
然后就是断断续续的画面,他跟在男人的身后,准确的说是男人拉着他的手在向前奔跑着,男人粗糙但是宽厚的手,是那么的温暖,让芃羽心中难堪地想要将被男人紧握在手中地骨瘦嶙峋的手给抽出来,但是却始终舍不得那种温暖。
自从那件事过后,芃羽的睡眠一直很浅,也一直很差,他呆在黑暗里的三年倒是让他没有那么的恐惧天黑,但是睡眠依然不是很好。
哪怕是做了一个温暖得让他极其放松的梦,他也只是比平时多睡了一个时辰,他有些颓然地调整了自己保持了一整夜的姿势,然后皱了皱眉头,有些愣神的看着远处,双眼有些失焦。
芃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到那个时候的事情,明明这是这三年来他都在刻意去回避的事情,更别说是梦了。
那个时候,爷爷还在世,而那个人也不是现在的样子。
自从他爹娘去世后,他就和爷爷一起生活,靠着老爷子打铁的手艺,爷孙俩相依为命。
尽管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清贫,但是芃羽却觉得很幸福。因为有爷爷在,这个世上就还有自己的亲人,自己就不是孤身一人。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爷爷病了。
而他初遇季清宣的那一年,就是爷爷开始病重的时候。
平日里哪怕过得再苦,爷爷也没有短了他的,他就是爷爷消耗自己的命精心养着的。而爷爷的病,也让他们断了生活来源。
他们平时的生活都成问题,更是拿不出钱给爷爷看病。这也是芃羽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用,是他平日里的不懂事拖累了爷爷的身体。
但是为了能够给爷爷治病,芃羽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的迈出舒适圈,离开爷爷的保护圈,学会靠着自己的双手去照顾爷爷,让爷爷依赖自己。
所以,半年时间,芃羽背着爷爷做了无数份工,什么脏活累活,芃羽几乎都尝试了个遍,从最开始的笨手笨脚,到一个人能够干两份工,硬生生的把自己的身体给弄得骨瘦嶙峋,但是爷爷也仅仅是被一些药把命吊着罢了。
很长一段时间,芃羽既想早点回去给爷爷熬药,又害怕着不想回去,他怕哪一天他回去了,爷爷就没了气了。
因为大夫从一开始就说,没有药能够救爷爷,这病是爷爷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后面又一次次加重,现在是完全爆发出来罢了,一般的药,怕是都熬不过一年,但是若是长期以人参入药,若是效果好的话,还是可以再活十年也说不定。
但是,需要的是人参啊。这个现在被朝廷几乎垄断极为贵重的药。哪怕是年岁最短的人参,也要五十两白银啊。就算是他辛辛苦苦赚一年,也不过三十两白银啊。
他用自己的汗水换来的钱实在是杯水车薪,只能够给爷爷买一些普通的药,芃羽看着爷爷日渐的痛苦,他去求大夫,一个一个的求,一个一个的跪着去求。
后来季清宣总会说芃羽小小年纪一身傲骨,但是芃羽总是会在心里反驳,他的一身傲骨早就被现实粉碎了。
终于,在芃羽也不知道自己求了多少个大夫后,一位大夫终于愿意只要芃羽能够给出两百两银子,就给他一年人参的用量。
在几经挣扎下,芃羽终于决定,再一次背着爷爷,这次不仅仅是背着爷爷,更是违背了爷爷的教诲,将爷爷以前铸成的一把剑拿去拍卖了。
芃羽知道,爷爷以前是一个很有名的铸剑师,但是自从他的爹娘去世后,爷爷就再也没有铸过剑了,并且要他再三发誓不可以把他的身份透露出去。
但是,对于芃羽来说,什么都没有给爷爷治病重要。
对于一把做工精良的宝剑,在京城的拍卖会上是非常的抢手的,更不要说,这把宝剑可能是已经隐世的铸剑大家的作品。
这个消息一经放出,就引得众家都纷纷涌入拍卖会,多方想要向这个拍卖会的举办者打探消息,想要知道这个拍卖剑的是谁,但是在拍卖举办方的有意隐瞒下,芃羽的身份更加显得扑朔迷离了。
“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可不是你这样的小屁孩可以来的地方!”本来怀中抱着被黑布缠了几圈要去找拍卖会的负责人的芃羽被一个彪形大汉给拦了下来。
本来拍卖是要当天将自己的东西给到拍卖举办方的,但是因为芃羽的这把宝剑实在是珍贵,负责拍卖会的穆了,这位七王爷的军师,看着这个骨瘦嶙峋的孩子,第一次有了恻隐之心,于是让他在拍卖的前一天再把他的东西带来,也是变相的对这个孩子的一种保护了吧。
但是可能连穆了都没有想到,一个孩子,还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比如,这位彪形大汉身后的躺在软椅上的男人。
这个男人叫郑柯,是这京城中有名的恶魔,他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但是由于常年的混乱生活,整个人显得非常的阴郁颓废,除了正经事外,郑柯是无一不通。
他是敬北侯的独子,是这个腐朽的京城中纨绔中的翘楚。而更可怖的是,这个人似乎是有点什么特殊的癖好,他喜欢毁灭一切纯净的东西。
据说,郑柯的一战成名是在他十岁的时候。一次到宫中做客,当时皇帝正宠的一位才人得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金簪拖银瓶,十分得稀有,眼睛像玻璃一样,才人喜欢得不得了,而郑柯,当时一个十岁的孩子,却让人挖掉了那只猫的眼睛。
才人哭着像皇帝告状,但是最后郑柯却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在家中关了三个月,而才人最后却是不仅疯了,还坠井死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多恐怖,但是郑柯不仅仅是敬北侯的独子,他的娘是左相的嫡长女,他的小姨是皇帝的贵妃,中宫缺失后,就一直掌管着后宫。
左相孟氏一族,本就是氏族中根基很牢的,而到了这一辈,孟氏的人丁却不是很旺,尽管孟老是三朝元老,长女嫁给侯爵世家敬北侯,尽管敬北侯现在也不似从前的威风,但是在朝内朝外的势力还是很大的,二女儿又是贵妃,但是他没有儿子。
并且到了孙儿这一辈,也只有郑柯一个孙子。
所以,郑柯是郑孟两家的独苗苗,从小就是放在手心里养着的。而他的小姨对他更是娇惯,贵妃本来是有一个儿子的,但是当初后宫争宠死掉了,那次是小小年纪的郑柯打翻了那碗药,不然贵妃的命也没了。
所以,贵妃的命是郑柯救的。郑柯也成为了皇帝想要拉拢氏族和侯爵的重要人物。他也就成为了整个京城不敢得罪的人前三。
虽然芃羽有意将自己的脸挡了挡,但是他还是没能遮住他的那双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双和骨瘦嶙峋都不匹配的眼睛,也一下就抓住了郑柯的心。
好想毁掉。这是郑柯的第一反应。而在看着芃羽不理他的人抱着怀中的东西想要绕道走的时候,郑柯出声了,那声音至今在芃羽的心中还是毛骨悚然。
沙哑、阴冷,就像是蛇信子,钻进了芃羽的耳朵里。
“这位小公子,着什么急吗?给我一个面子嘛。”
郑柯一出声,全场都静了片刻,谁不认识这位霸王,只是看了看芃羽这个瘦小的孩子,不断地叹息,只道这孩子可怜,但是却没有人敢去阻止。
芃羽有一时间地慌神,他有些瑟缩地退后一步,但是退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郑柯的人围住了,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郑柯嘴角挂着一丝讥笑,然后看着芃羽把怀中的东西抱的更紧了,他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哟。小孩。怀里抱的什么抱那么紧,给我也瞧一眼呢。”说完就给了旁边的人一个颜色,就有人往芃羽那里靠近。
负责拍卖的人认得芃羽,有些着急,他知道芃羽怀里抱的是什么,忙向穆了报备。
穆了只是呆了片刻,然后还是让人不要管,如果对方不是郑柯,他不论是看着那孩子的可怜上,还是那孩子有那把宝剑的份上都会出手的,但是为了一把剑和郑柯对上,他不会冒这个风险,他只能叹气为之惋惜。
芃羽看着周围的人向他逼近,他的脸有些发白,爷爷的病不能没有人参,而这把剑是能够换取人参的唯一的东西了,他不能让他们拿走。
芃羽有些瑟缩地刚想要开口去祈求郑柯,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这个声音就像是破冰的暖阳,是芃羽刻骨铭心的声音。
“郑柯。好久不见。尽然欺负起小孩了。”
郑柯看着把自己的侍卫逼退的季清宣,有些无语,天不怕地不怕的郑柯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畏惧的人,季清宣算是一个。不仅是因为季清宣是在战场上舔血的人,郑柯觉得能够在季清宣身上嗅出同类的味道。
“季将军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起小孩子了。”郑柯有些戏谑的说道。他知道季清宣是个不输于他冷血的人,哪怕这个人在外面装的再像,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东西,可以说季清宣比他还要冷血,怎么也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
“他还只是个孩子?”季清宣看了芃羽一眼,说道。
“哦?”郑柯意味不明的看了看季清宣,然后挑眉笑道:“不会,他和季将军有什么特殊关系吧?”
季清宣环视了一下竖起耳朵想要听热闹的众人,那些人马上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都是些神仙打架,他们惹不起。
“他可不是普通的孩子。”
季清宣看着芃羽露出的雪白的脖颈,那样白,白得季清宣有些心痒,他看着小不点瘦弱得身子,笑了笑,接着说道:
“他,是我的孩子。”
诧异的芃羽抬眼,一下就和季清宣的眼神撞上了,芃羽的脸红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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