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请!”裴行立倨傲,张子良谄媚,两个人一边行礼一边打量眼前这个传说中的京城贵公子。节度使属下的幕僚有副使、支使、行军司马、判官、推官等,将校有押衙、虞侯、兵马使等。裴行立是营门官,张子良乃兵马使。二人分驻润州大营和扬州大营,皆是李琦得力助手与亲信。
李文饶只穿一件绢兰花绫薄锦常袍,系镶金嵌宝玉珠带,不甚华丽,但高雅大方,浅施一礼作为回应,看向中庭。
今天的菜色是现做现吃,倒是别具一格。
只见中庭架起一个大铁笼,笼里有肥鹅肥鸭,被炭火炙烤,热得不停走动,喝铜盆里的五味酱料汁,随着温度的升高不停痛苦嘶鸣,羽毛凋零,肉色发红。离烤熟看起来还要持续很久。
张子良半挑衅地对李文饶道:“这叫鹅鸭炙,肥美可口,过程可赏,你们京城那些斯文人怕是平时享受不得吧?”而裴行立只在一边冷眼旁观,仿佛他不是这饭局的主人似的。
李文饶知是对方的下马威,多半是张子良的主意,要试他胆量,于是面色不动,笑道:“可容我近观?”
裴行立做个请的姿势。
李文饶踱步至笼前,笑道:“可惜可惜。”话音未落,已斩落鸭鹅脖颈。归刀入鞘,鲜血一滴未溅。李文饶道:“这些鸭鹅能言之时,只是聒噪,言之无物,不识时务。”
事出突然,张子良脸色有点难看,刚要说话,裴行立道:“做大事不拘小节,行豪侠而立斩鹅,李公子是个有魄力、做大事的人。”裴行立想起之前的神秘传话人给他带的京城消息,知李文饶话中有话,转过话头又换上他那不咸不淡的笑容,“这样等着有点久。不如我们先赏花。”
裴府修得颇为奢华,比国公府气派得多。李文饶进得花园,十分开阔,一览无余,中间引江水入园,成一小湖,已是夏末,不知道那裴行立用了什么办法,牡丹依然盛开,另有芍药灼灼似火,萋萋漫漫,开满整院。除了鲜花,最醒目的就是一排四弓七弩。大唐崇武,年轻人多习箭舞刀,不过只能用弓,军队方可使弩,裴家的摆设不合国法,上下诸人却习以为常,可见平时多有僭越,并不把朝廷礼法放在眼里。
裴行立道:“我这花园,不怕李公子笑话,常被人夸赞,连我舅舅都夸说是润州城独一无二,国色天香。”
李文饶道:“素闻行立兄乃河东裴氏之后,有节概,重然诺,,学兵有法,没想到连治花也颇有心得!这花色真是绝美,可惜‘天香’嘛,就差了那么一点……”
裴行立先听他奉承,微露笑意,但话锋一转竟说他的花不香,这就不服气了:“怎么差了一点?”
李文饶道:“贵府临江风大,牡丹芍药之香随风而逝,几不可闻。李某在京城赏花咏歌,也常去郊野风大之处,倒学得一妙法,名唤‘香赏’。”
“何谓香赏?”裴行立听得入神。
“即对花焚香,风味相和”。
“香气养性,倒是妙。如木樨宜龙脑,酴醾宜沉水,兰宜四绝,含笑宜麝,芦卜宜檀,的确这花园缺点清雅之气。刚才施礼倒觉李公子身上有微微香气,定不是寻常麝香。”
李文饶从嵌宝香囊里取出一只点彩白釉香露盒,还未打开,已有香气透出,淡雅绵长,“是友人赠送的留香膏,不妨点个白玉香炉,我们花下铺毡,饮酒射箭如何?”
张子良接话道:“这倒合我意,还是你们京城人会享受。老裴你这花园最风凉,没由得呆坐那屋里,让下人把肉也端过来同吃。”
张子良唤属下两个藩落健儿表演角抵。三人喝酒吃肉叙些闲话,不知喝了多少杯。张子良摇晃着身子叫裴行立搬箭靶来。
裴行立眨眨眼睛,道“寻常射靶,甚是无趣,也不显手段,不如来个刺激的。”拍拍手,两个乐手架好琵琶,五个舞伎各著一色齐胸襦裙,手持牡丹花立成一排。“这五个是我府上最上等的舞姬,等下她们在船上舞蹈我们轮流击打羯鼓,鼓声停时,舞蹈不停,连放三箭,中的多的算赢。”
张子良哈哈大笑,“老弟你也是拼了。先说好,射死了算不算?”
裴行立并不在意,“大不了你补给我。”
那些舞伎听到二人话语,尽皆变色。可在藩落健儿驱赶下不敢不上船。
张子良先射。刷刷刷三声。众人喝一声采,李文饶看去,原来各中一舞伎发髻。
裴行立就不行了。第一箭中了衣袖,第二箭落到水中,心里恼火,第三箭直飞去,想是射中什么要害,那舞伎都没能喊一声就跌落水中。
李文饶似乎也已醉了,趴在几案起不来。只摆手道:“我不惯用别人的弓箭,取我箭囊。”
李文饶抛杯蘸酒,连射三箭。看他意气从容,姿态潇洒,众人也喝一声采。看那箭时,却是都落在水中。
裴行立抚掌微笑,“李公子客气了!”
李文饶却让一藩落健儿牵过蓝色舞伎,大家看那牡丹花上,居然有三圈酒痕。原来李文饶的箭镞皆是圆的,因此不曾伤人。
张子良哈哈大笑起来,“裴老弟。文饶兄弟是个怜香惜玉的。大方点,你就把这个舞伎送与他吧。”
裴行立见这舞伎的确是最漂亮的一个,故作姿态道:“李公子好眼光,如不嫌弃,便当奉送。”
李文饶刚才早瞄见远远的垂柳下那个落水的舞伎被人悄悄救起,知裴行立此番射箭是要试他仁心,看他是否会对自己人下手,事成之后会不会放过他们。于是假装面露尴尬道:“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非是不愿,实是不能,小弟有些隐疾,不方便说……小弟想转赠张将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张子良欣然笑纳,裴行立这倒是惊讶了,不过很快就了然于胸的样子,“怪不得京城诸世家女追逐,文饶兄弟依然孑然一身。行立有个小妹本想介绍给李公子。可惜,可惜了。”裴行立十分同情地对李文饶看了又看。
这一宴十分尽兴,直至明灯初上,裴行立屏退左右,三人又叙话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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