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少年满脸通红,五官皱起挤在中央。
凤栖长臂伸直,五指狠狠的嵌入他白皙的脖颈,脆弱的皮肤下是条条肉眼可见的青色筋脉。她屈膝压制住他的双腿,漆黑的眸从上至下注视着他。
以至于到最后,少年满脑子都是她这双沉甸甸的似是蕴藏星辰大海的眼眸。
“姐姐……不是……我……”
凤栖无视他的哀求,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脉搏。如少年所说,他不会武功,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内力。
凤栖放开他的手腕,转而将折扇握在手中。凉凉的,源源不断的凉意,它的扇骨仿佛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石,怎么捂都捂不热。
凤栖道:“白寒石做的折扇……你的?”
少年想摇头,妄图在凤栖手下挣扎一番,凤栖抓的死死的,不给他任何实践的机会。他左右动了动眼珠,表示不是。
凤栖又道:“你不是失忆了麽,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
少年:“……”他指指凤栖的手,再指指他痛苦的表情。
凤栖放松力道,给他可以喘气的空间,窒息得不那么厉害。
少年脸色稍有缓和,他轻咳一阵慢慢的调整吐息,眼睛雾气氤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视线没有焦距,就这么可怜兮兮的瞅着凤栖,宛若一只没人要的路边小狗。
他口齿不清道:“我醒来的时候……人在棺材里……折扇就放在我的身侧,我……带走了,然后遇到一群黑衣人……问我,从哪里得来的折扇……我没印象,就说不知道……他们说可能是我偷来的……然后就想杀了我,拿走折扇……我没肯,既然这么多人想要……这把折扇一定很值钱……”
凤栖一动不动的听着,手指摩挲过折扇的扇钉,凹凸不平的触感却是极为光润的表面,质地与白寒石不同,摩挲多遍可微微发热。
她道:“北州岛之北的白寒石加上东屿之东的白炎石。”
少年道:“什,什么意思。”
凤栖道:“意思是,你可以买下两个安国。”
少年张张嘴,她继道:“这是觉得它们有用的人的价值,觉得它们没用的不过就是两块奇怪的石头。”
凤栖松手,五指下降改揪他的衣襟。提起他上半身费了凤栖一些力气,她拖着少年来到树下,随意的丢到火堆旁,熏得少年直流眼泪。
水洗过的眸子亮晶晶的,他向凤栖望去,凤栖在他面前蹲下,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的眼中找到了自己。
凤栖道:“我不杀你,但你要乖乖的。”
少年连忙颔首,笑得格外好看:“你放心。”
她把折扇扔到他怀里:“这个你收着,想起什么了就告诉我。”
少年眨了眨眼睛,眼底的狡黠转瞬即逝。他道:“你是让我,跟着你麽。”
凤栖弯唇:“是啊,你不就想跟着我麽。”她话不说全,转身拔出插在地上的烤鸡又架在火舌上滚了滚。
少年知趣的沉默了,他把折扇揣进怀中,静静的看凤栖热烤鸡。火光热红凤栖的脸颊,她人一半浸溺在阴影中一半坦荡在光亮里,明暗连错处是她沁出汗珠的挺翘鼻尖。
他看着凤栖,看着火堆有意的去回想他的过往,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和画面犹如三四月纷飞的柳絮分散在他脑海深处,他越努力的聚拢,柳絮飞得越快。
到头来,手里空空,什么都没有。
凤栖撤了烤鸡,撕下一半回头塞给少年。
少年笑着接过道了谢,扯下一只鸡腿大口大口的啃着。这是他在棺材里醒来后吃到的第一顿肉,啃的时候拿鸡腿的那只手还在不住的颤抖。
这具身体情况太差,站得稍微久点头就会晕。少年上午为了抓鱼晕了好几次,他是想坚持的,但身体不听使唤,说倒就倒,他能怎么办。
少年无语的想着,半只鸡七八口就没了。再看凤栖,她吃得慢,手上还剩一个鸡翅和一块巴掌大的鸡胸脯。少年摸摸肚子,半饱。他没跟凤栖再要,打了声招呼就洗手去了。
十指在流动的溪水里来回摇晃,月光被水面的波澜搅碎,他听着树林里稀稀落落的蝉鸣,混合着溪水流走的淅沥,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神经慢慢的随之放松。
他低眼,透过水波纹细致的端详起他的手。他有一双细长的手,手指匀称,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右手虎口处有多年累积下的茧。
少年抽出手甩甩水珠,凤栖一手掐他脖颈一手拎提他手腕的画面闪过他的思想。他下意识的蹙紧眉尖,随后绽开一个笑容。
夜晚,凤栖睡树上,少年睡火堆旁。初秋晚凉,少年身上衣裳不多。他找好距离躺平,火堆的热量徐徐传来,驱走了他身上的寒气。
他睁大眼睛在树上寻找凤栖的身影,借着火光照亮的夜色看清了树枝上的一缕乌发,柔顺的贴着枝桠垂落。他看着那缕发,想着凤栖张扬明艳的五官,唇畔含笑道:“姐姐,你睡了吗。”
凤栖闭眼,翘着二郎腿,就当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道:“我还没问过姐姐名讳,以后该如何称呼啊?”
“……”
“姐姐?”
凤栖上身下挪,这次不止一缕,树枝左右各垂两帘。少年看着那些发梢莫名的鼻痒,他弯起指节蹭蹭鼻子。
凤栖道:“随便。”
少年想了想,道:“那便还是姐姐吧,叫着亲切。”
时至深夜,少年极是困倦,却是不曾真正的阖上双眼。本是半饱的肚子时不时的发出抗议,少年双手搭在腹上,侧身蜷缩,仍阻止不了它的叫嚣。
他抬头看树,虚声道:“姐姐?”
树上寂静。
他提高声音,又叫道:“姐姐?”
无人回应。
少年悄悄整理好衣衫,拔出一根树枝离开了火堆。吃了半只烤鸡,虽饿但好歹恢复了一些体力,抓条鱼应该不成问题。
他在溪边卷高裤管,下水,用树枝成锥形的那头对准水下。凤栖削得尖,少年叉鱼总能叉出血水。
他擦擦汗,干脆丢下树枝撩开衣摆,以衣摆为网浸入水中。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拦下了两条鱼。
少年赶紧划开鱼肚,取出内脏,在流水中冲了冲,捏着两条鱼的鱼尾兴致勃勃的原路返回。
走了几步,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不是鱼腥,是人血的血腥。大量的血腥味浓之又浓,他能轻易的确定这味道的归属,是人血错不了。
少年丢了鱼,攥紧那根被凤栖削得尖尖的树枝,尽量不发出声响的大步移去。
走着走着,少年看见熟悉的暖橙色火光,一个人影挺直的立在那里,光晕描绘出她的轮廓,她的眸光丏在细密的睫羽之下,身上的整洁与脚下成河的暗红色血流形成鲜明对比,她的手里多了一把剑,极细极利,寥寥两指宽,剑尖悬着一滴血,望着地面跃跃欲试,地面上尸体新鲜,血腥味随风漂浮。
少年的后背被汗浸湿,里衬贴合肌肤,这一吹竟冷得打了一个寒颤。
凤栖轻笑出声,少年讷讷的开口道:“姐姐……这么厉害?”
凤栖:“……”
少年走的时候凤栖是醒着的,原想跟过去瞧瞧他在干什么,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说是要为那谁谁谁报仇。凤栖杀的人太多,根本不记得这谁谁谁是谁。等解决了他们,少年已经回来了。
亏得凤栖以为他肩抖是害怕,如今就显得有点自作多情。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是的评价,在看过她杀人的场面后。
少年道:“关心则乱,我该想到的,这么浓的血腥味不是一个人就可以散发出来的。诶,我回去找找,指不定还能找到我那两条鱼。”
“你捉鱼去了?”凤栖手腕稍稍用力,剑尖上的血滴顷刻间被甩了出去,剑刃锋利得似能把少年的目光斩成两半。
少年避开剑光,就看见一地的惨样,无奈,对上凤栖的黑眸道:“是啊,肚子饿了,叫你没反应就先去了。”
凤栖弯剑,剑尖对准她腰带右侧的细缝软软的刺了进去。少年目瞪口呆,就说她怎么突然多了把剑。细缝与她腰带上的暗纹吻合,难怪少年没看出端倪。
“你吃,我先睡了。”
树下血流成河,树上的人已闭上了双眼。少年挪动开火堆附近的躯体,为他烤鱼腾出一块空地。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黑衣人追杀。他逃啊逃啊,就在他逃不动的时候,从天而降一道剑光,那些黑衣人就都不见了。
“……小……”
少年站在剑光里,眼前白茫茫的,如在云端。一个人缓缓向他走来,他身形匀称,个子偏高,脸是模糊一团但笑容真真切切。
他走到少年面前站定,笑着说了些话。而后,他举高手臂。
“……鬼。”
用力的,故意的,粗鲁的,摸乱了少年的头发。
“……小……鬼……”
他放下手,身体逐渐透明,右手拇指上的戒指一晃而过,少年想凑近点看清……
“喂。”
他脸一痛,凤栖的眉目近在咫尺。
“哇啊!”少年慌忙后退,退得太急,后脑不幸撞上树干,“痛痛痛……你打我干嘛!”
凤栖道:“看你睡得太沉,怎么叫都叫不醒。”
“那也不能打我脸啊,”少年捂着脸颊,委屈道,“有话好好说嘛。”
凤栖跨过尸体,头也不回道:“醒了就走吧。”
少年揉揉眼睛:“去哪儿?”
凤栖道:“去你一开始醒来的地方。”
那个地方,在三里外的一个小山坡上,是个相当破旧的屋宅。屋顶多处有洞,窗棂,角落蜘蛛网连绵。里面陈设腐朽,灰尘堆积,正堂内部赫然放置一副只剩下半个棺材盖的棺材。
少年道:“我就是在这里醒来的。”
凤栖在正堂绕了一圈,又去别处看了看。她问少年:“他们看见折扇有说什么吗?”
少年想了下:“他们问我,这把折扇是哪来的,又问我是谁……我怎么会知道。然后他们就想杀我,我猜他们是想斩草除根,免得夜长梦多。”
凤栖“嗯”道:“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少年笑道:“我运气好,逃到坡下遇上行商的车队,我就躲在货物里,他们找不到我就走了。”
凤栖道:“我们也走吧。”
少年道:“去哪儿?”
凤栖道:“进城,”她搂住少年的腰,就像来时一样,“我饿了。”
运气到脚底,她平地跃起。
少年眼看着他们即将穿过屋顶上那大小有限的洞,也伸出一只手回搂住凤栖的。
“哗啦”,几片灰瓦掉落。少年担忧道:“姐姐,以后小心点吧。”
凤栖笑:“怕死?”
少年道:“怕死不了。姐姐再厉害,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伤痕累累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风呼呼的吹,少年的脸颊被吹得冰凉。他比凤栖矮一点,两人挨得近,似乎只要他抬高眼皮就可以接触到她。
凤栖道:“还有时间关心我,看来你并不着急。”
少年笑嘻嘻道:“不要说这么煞风景的话嘛。”
凤栖跟着他笑开:“知道什么更煞风景吗?”
少年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凤栖松手道:“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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