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在床上躺了三天,云川就变着法的每天给他做着粥食,硬是盯着他三天都没下过床。终于到了第四天,云川看他脸上稍有血色,也咳得没那么厉害了,才应了他的要求,搀着他来到院中走走。
沉玉身着一张白绒披风,长瀑般的发丝垂在肩头,在云川的搀扶下在院子里走了几圈,
终是笑着摇了摇头,到了桌子边坐下。
云川坐在他身边,百无聊赖地用指尖绕着他地发丝,时不时又盯着他的侧颜看得起劲。
“常乐,这次,是我拖累你了。”沉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仙君这是哪里话,怎么就是你的错了。”云川说完,又想了想,喃喃道:“其实,师尊告诉我了一些关于你的事。”他盯着沉玉的侧脸。
“我的事?”
“嗯。这咒印自何而来,为何而来。不过,师尊并未告诉我太多。我知道,我应该来问仙君,可我当时很担心,又怕仙尊不肯告诉我。对不起,仙君,你会怪我吗?”云川将手从发丝中伸出来,乖乖地放在腿上。
“常乐...哎,我怎么会怪你。只是,我已经太久没有与人讲过这些事了,久到我都快忘了。”沉玉睫毛低垂,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仙君不怪我就好。可若是有一天,仙君想找个人谈谈这些事,我会一直等着仙君的。”云川微微偏头,看着他,温柔地说道。
沉玉唇角微微勾起,道:“谢谢你,常乐。”
外面起了风,云川替他拢了拢衣服,又怕他着凉,便搀了他回去。
咒印的发作,让这副并不健硕的身体又添一层冰霜。这几日他每每想起自己的咒印提前了几日发作,便觉得心里很痛,喘不过气来。不知多少年没离开过这钟秀山,本以为能乘着那件事之前,出去多待个几天,心里也满足了。
“可能,这的确是我的命吧。”他心想。
其实沉玉并不想呆在这里麻烦常乐这样久,他一个人太久了,习惯了没人照顾的日子,突然间的柔情使得他有些心魂不定。曾经常来这归鹤山庄,不过是因为只有这里,掌门和别的一些什么人才不会来打扰他,只有这里,他才能捞个清净。
他觉得太累了,看着自己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身上空有的五品灵脉,显得更加可笑了。
可他又不愿意走,他已经太久没有与人这般亲密了,心中对那丝柔情又有些眷念。作为掌门亲传大弟子的他,其实一个朋友也没有,从来都没有过。但其实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在他生病之时照顾他,爱护他。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象而已。
沉玉其实不敢太靠近身边这个少年。摘花花败,惜春春去。越是握的紧,他怕离开地就越快。
他看着那个在为自己捏着被角的少年,心里默默地想着,“还有两天,两天后,这样的日子,就该没有了吧。”
“仙君,你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沉玉打起精神来,笑了笑。
云川将他的小马扎拉了过来,坐好。
“仙君,我有一事想要问问仙君。”
“什么?”
“仙君真的愿意娶她?”
沉玉被这问题问得突然懵了,他许久没有说话,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着些什么东西。
“我...常乐,这件事,不是你情我愿才会有的。其中诸多缘由,我也不知如何对你说起。但我即要娶她,便会负责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眉头紧皱,双眸紧闭。
云川将这一切看在心里,听在心里,心头什么东西便突然有了主意。
“我知道,你是为了她的病。仙君,若是可以不娶她了,你愿意吗?”
沉玉眼睛微微睁开,看了云川一眼,又闭上了。过了好一会才喃喃道:“只有两天了,常乐,我命该如此,你不必为我忧心”
“常乐,我想睡一会,可好?”
“好。我陪着你。”
沉玉被这句话激得心头一酸,侧身睡去。
两天后。
“沉玉仙君,这是掌门吩咐送来的东西。车马已备,还望仙君谨遵承诺。”所来之人是秋落痕身边的老仆,侍奉掌门已然多年。
“有劳婆婆了,本君不会食言。”
“那老奴就恭贺仙君新婚大喜了。”
沉玉坐在桌前,怔怔地看着桌上的大红喜服,一双手轻轻地抚着上面的金线。
“这金线可是最上等的?”云川问道。
“常乐,当初,你为何会选绣金线的衣裳?”
云川站在桌前,将药放下,说道:“因为我最喜欢的仙君,喜欢穿绣金线的衣裳,我学他的。”
沉玉轻轻笑了一声,可却十分酸涩。
“常乐,你可知道,相传在仙界,曾经有位神仙,他容貌极佳,皮肤白皙如玉,双眼含波,星河瀚海之间,世间最美的女子在她身边也要黯然无光,无人敢于他比美。他身段极佳,一手剑术行云流水,一手琴技惊动四海,世间舞姿最美,嗓若黄鹂的仙子也不过是他的陪衬。他一袭白衫,以金丝绣上山河湖海,花团锦簇,他以金冠束发,冠上有一颗世间最美的东珠。他体内灵力浩瀚无穷,仙界之内,无人敢与他一较,他是整个仙界,最令人敬畏的那个仙君。他性暖,与人人为善,微微一笑既能使所有的仙鸟为他起鸣,所有的云朵为他翻滚。有一次,仙界一位小郎官也穿上了这样一套白金长袍,也用了金冠束发,可他在一次出门之时好巧不巧地遇见了闭关三十年的这位本尊。你知道后来他怎么了吗?”
沉玉忽而用劲,将喜服捏了一角起来。
“他疯了,不见了。后来不再有人穿白金色的长袍,也不再有人带金冠,甚至到了更后来,人们只要见了在衣裳上绣金线之人,若觉得此人不甚貌美,便就会被人人嘲笑。常乐...”沉玉紧紧闭着双眼,努力强迫自己不要失态。
“你现在知道了吗?那时的我,是个多么可笑的人,我从小自认容貌若似天仙,天赋过人,我认为自己就是那个惊贯天地的神仙。其实我根本就是那个东施效颦的小郎君!所以我才落得今日这步,是冤是孽,我不得不认,我其实什么都不是。”最后几个字说完,他似乎痛苦难耐,一双手紧抓那身喜服。
云川本一直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说出什么失仪的话来,可见到这种情形,他也绷不住了,一把揽过沉玉的肩,将他的头轻轻的按在自己怀里。
“别说了别说了。你就是傻!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你,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的仙君。在我的心里,你比那传说中的神仙要美多了。你知道吗?我看到你那第一眼,我就沦陷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仙君这样美的人!”
沉玉呜咽着想要说话,却又听云川说道:“仙君!你什么都别说,你听我说!”
“你比什么人都好,你眼含星云,肤白如雪,唇似殷桃,发若流瀑,纤纤玉手、佻佻腰姿,你就是比所有人都美。你一手剑术惊破山川,横劈湖海,我虽不知仙君会不会琴术,但我不在乎,仙君什么都好。若是那神仙,站到我面前了,我绝一眼不看,双眼只识仙君你一人!”
“你别难过,我陪你。”
沉玉被他抱在怀里,震惊地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却突然双手一环,抱住了云川的腰,闷闷地说道:“常乐,为我束发,好吗?”
掌门送来的喜服上其实还绣了一朵玉兰花,玉兰意味着报恩,沉玉知道,云川也知道,可他二人什么也没说。
云川替沉玉束好了发髻之后,并没有带上服制中的发冠。他取来了那个镶了东珠的金冠替他戴上。“仙君,你还是带这个最好看。”
“好,听你的。”
看着镜中那个大红喜袍的男人,沉玉心中郁结难解,纵使知道这是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的命运,可他还是想逃,一瞬间,他竟想撕了这可笑的红布,可他又能去哪,这归鹤山庄能藏他一时,难不成还能藏他一世吗?刚刚那略微起伏的心又渐渐平静下来。
“仙君,再坚固的牢笼也会有他的破绽,你只需要等一等,等你发现这个破绽,或是等这个牢笼自己碎掉,你信我。”云川心中默默想着。
吉时将至。
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公子,仙君,吉时已至,请仙君移步吧。”
沉玉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婆婆,我这就来,还请婆婆在外稍作等候。”
沉玉来到院中,站在梧桐树下,用指尖轻轻夹住飘飞下来的一片梧桐叶。
“常乐,我有新婚礼物吗?”
云川看着他,笑着说道,“没有。这不是真的结婚,我不送。”
沉玉走过去牵起了他的手,将这片小小的梧桐叶放在他的手心,又用自己的手掌覆于其上,说道“常乐照顾我这样久了,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常乐以表感谢,这一片叶子,就当是我欠你的。日后,还请常乐拿了它来,务必叫我还。”
云川心中一动,反手覆上,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那这就当是仙君送我的礼物了。礼尚往来之道我是懂的,日后我定会找到最适合送给仙君的礼物,还望仙君莫急。”
沉玉由着他这样牵着自己,直到再来人催,二人才骤然放开。
行至庄门,门口迎亲的队伍已然可以瞧见了。
“常乐,我这要走了,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仙君,万安。”
沉玉跨上马,只是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再没回头了。
云川看着这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
婚姻乃人之大事,自沉玉跨上那马后他便知道,前尘往事,如梦幻泡影。少年时的风发意气,从此烟消云散。在这场可笑的,充满了目的的,被绑架的婚姻背后,埋藏了是这位仙君对这座钟秀山最后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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