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的事情告一段落后,简落开始了清闲的度假生活。任务牌不会再无缘无故出现在床头,她也不用时时刻刻忧虑着下一次刻骨铭心。夏末A市的温度居高不下,在空调房里裹着被子再舒服不过了,简直就是赋闲在家的标配。
八月底该隐也不太忙,经常带着她出去玩。他们在市中心的咖啡馆坐着吃蛋糕,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屋檐边有个年轻人在等待,双手揣在裤兜里,手腕上带着情侣手链。过了一会儿他女朋友从走廊另一边飞奔过来,跳到他背上,两人有说有笑地远去了。
简落收回目光,拎起伞来也准备离开咖啡店。该隐率先一步推开门,又突然蹲下去,正巧堵住了离开的去路。她像是愣了神,盯着他的背看了好一阵才受宠若惊道:“你要背我吗?我上周长了六斤。”
该隐回过头来指指她的小白鞋:“或者你自己走,晚上回去我洗鞋?”
粉色的伞在两人头顶撑开,挡住倾盆而下的雨。咖啡店里传出浪漫的钢琴曲,简落就老老实实圈住他的脖子。这方脊背宽阔的恰到好处,肩膀平整适合放下巴,令人感到安稳,掺杂着少许倦意。她抿唇想藏住笑容,最后还是噗嗤乐出声来。
自从表白之后吧,某人就莫名其妙变得温柔起来,或许是怕原本面目吓跑了刚到手的女朋友?我们不得而知。
“怎么了?”该隐的声音飘过来。
简落摇摇头,傻笑:“我觉得我是个小公主。”
他停住脚步,想必是用那双冷清的眼睛在看雨。片刻的寂静之后,该隐告诉她:“是,你就是。其实还可以再像一点,改天带你回冥界去住。”
雨水顺着伞滑下来,远方传来雷声隐隐的轰鸣。有短暂的一瞬间,他好像不是诞于杀生伐戮间的死神,她也不是早就被世界删除的亡魂。
过了两日,该隐果真把简落带回冥界去住。此处不像寸土寸金的人间,每个神明都有用不完的地,修房子好像也不太花钱。整个冥界仿佛一片全新的大陆,在大陆上分布着不同的地理要塞,比如东边是广为人知的奈何桥,动情的人总得去走上一遭。
又比如西边是审判之地,亡魂在那里回顾一生,罪大于功的会进入地狱,多做善事的可以去转世投胎。不过审判之地终年被黑水环绕,除了死者,基本无人问津。再者便是南面了,神明大多住在这个片区,住宅之间还有商铺,像极了人间。
该隐喜僻,便独占了一座小山,然后圈了个花园,把房子建在山头正中间。或许用城堡来形容更为恰当,偏偏这人对材料又挑,用黑曜石代替了寻常砖瓦。远远看着,城堡孤寂而立,加之通体漆黑,简直就是地狱之门。
谁又能想到简落就住这里呢。她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出生的普通人,天天在偌大的房子里转得晕头转向,边感叹自己运气真好边因为找不到厕所而心急火燎。
因此第一天,地狱使者就闯祸了。
她喝了两大杯水后内急,却无论如何找不到洗手间。那些幸灾乐祸的水就在膀胱里荡来荡去,房子里又没有其他人可以询问,简落欲哭无泪。然而就在这时,旁边一扇门突然打开了,还走出一个穿女佣装的小姐姐。
本来这种黑白配套的装束就十足诡异,她顺着小姐姐的身子往上看——小姐姐脸上一片模糊,就像把五官放进绞肉机里打碎然后揉成团一样,只不过色调是纯粹的青灰。无脸人乃是法力幻化出的产物,举动生硬而诡异,那看着,感觉真是日了哈士奇了。
卧槽!
这给简落吓得,二话不说直接抡起旁边橱柜上的盘子给了无脸侍女一记印度飞饼,然后她转身,没头苍蝇一样冲出去。后来才知道负责房子大小事务的女佣都长这样,他们不会说话,而且忠心耿耿,最擅长奉命行事。
晚上该隐回来,自然过问了这件事情。
“管家跟我告状,说你特别凶悍,还用我收藏的艺术品打人。”
“纠正一下,是盘子不是艺术品。”简落垂着头,小声补充道,“我找厕所找不到,碰巧她从房间里出来。我以为见鬼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上手了……”
“你找不到厕所是一回事,给了人家一盘子又是另一回事。受害者可是痛得从中午开始就吃不下饭。”该隐在饭桌前坐下来,靠着椅背双手环胸,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要是寻常人被自己这种身强力壮的女汉子来一盘子,这原装的鼻梁骨也得被砸个坑出来,得有多痛啊。简落寻思着,于是愁眉苦脸地说:“那要不我去给她当面道歉,医疗费我出,然后养伤期间我帮她干活?她要是实在不解气,就也给我一盘子?”
听罢,该隐忽然挺满意地眯起眼睛,还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宽慰道:“打你一盘子直接否决。不过既然你自己提出来要替她工作一段时间,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未来一个月你就跟着管家好好干,奖金照发不误。”言辞之间理直气也壮,把奸计得逞硬生生演成了冕堂皇。
简落以为拿苦力换良心还算是个办法,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当然,等她知道无脸侍女其实没有痛感时,差点儿拿消毒水把该隐本人给漂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此之后简落便在该隐府上当了侍女。不出所料,该隐就像怕她累不死一样,无论是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交代一番。她天天被使唤得晕头转向,等想到七夕将至一事时,已经只剩半个月准备礼物了。
冥界好就好在流传着许多宝物,简落打定主意去鬼市的典当行挑选一番,却在知道商品均价后悻悻而归。但七夕是何等重要的日子,没有礼物就不完整。所以她开始着手如何快速赚钱,趁该隐没空监管,就在鬼市开了家算命铺子。
她是地狱使者,有权限查看姻缘簿。正好那本册子的使用指南上没说禁止外传,冥界又多痴情人,来找她看姻缘的人日益增多。简落看着鞋底藏的私房钱越来越厚,表示很开心。
然而鬼市的客流量还不够大,照这个速度怕是得明年七夕才能给该隐买礼物。这时候许久不见的茜拉突然回到了冥界,告诉她还有个赚钱的好地方。早说了冥界和人间差异并不大,有商铺有居民区,还有终年不夜的风月之地。
“窑子?你要带我去窑子?你哥不把我们两个腿打断!”简落听后大惊失色,却被茜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你先别激动,又不是要你去卖……”
她压低声音道:“我是说,你把你的生意延伸到博朗格去。那里想算姻缘的人可比鬼市多了不知多少倍。我们就找个小小的角落坐下来,该干嘛干嘛,又不喝酒又不piao赌的。我哥又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样你还能很快赚到钱,岂不美哉?”
简落思忖一番,特别郑重其事道:“其实我觉得可以喝点酒,有的鸡尾酒甜甜的真的好喝。还有,我们去那里算命的话,是不是天天都可以看美女?虽然我是个正经人,但看看美女不犯法吧。而且不看白不看……”
“你说呢?”茜拉翻了个白眼,一副“我就知道你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纯良无害”的表情。
方才对话中的博朗格是全冥界最有名的酒吧,三百六十五天人满为患,座位全靠预订。虽然它装黄华丽,甚至包揽了整座小洋房。一楼的吧台是长长的弧形,霓虹灯在地上投射出不同的形状,中间有一方精致的舞台,横看竖看都是酒吧该有的样子。
不过行内人都知道,博朗格背地里从事的肮脏交易不少,称为窑子并不为过。管你是人是妖,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魑魅魍魉,只要你足够有钱,就可以拍下风格迥异的各类美女,额,帅哥也行。这些勾当搁人间定会进局子喝茶,但在冥界只是心照不宣,没得人管。
两人偷偷摸摸地达成了地下协定之后,当晚就动身去了博朗格。茜拉不知道从哪里订到了豪华卡座,还招揽了搞推销的托儿,以至于三个小时下来简落连抽身去上厕所的空档都没有。这里的顾客出手阔绰,只是帮忙查查姻缘簿的小事,价格竟然能抬到四位数冥币。
期间如果有登徒子混进来,茜拉就会用那双和她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重瞳轻轻一扫,登徒子立刻就识相地躲开了。
晚些时候,舞台上响起音乐,一些女子从后台款款出来开始表演。他们无一例外都面容姣好,身材也是上上之选,无奈尘世的灰染与他们捆绑在一起,无论如何浓妆也遮掩不住。简落不愿意多看这些人,直到她留意到最前面的领舞——梯形排列的舞女中,领舞随意勾着钢管,肤色是冷调的白,红唇如火,再往上是厌世的眉眼。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同样是露背齐臀裙,其他人穿着算搔首弄姿,到了她身上,硬生生成了冷艳。
不说人家流落风尘,便是这由内而外的性感气质,多数女人都自叹不如。也正在此时,美人将长腿往回收了收,目光水波一样流转过来,正巧和简落的目光撞在一起,后者反应奇快地转过了头。美人于是轻哼一声,冲整个酒吧位置最好的地方抛了个媚眼儿,就在那盏长而舒适的沙发上,坐着最可能出今晚钱的人。
“是不是有种熟悉的感觉?”茜拉端起杯子呡了一口,悠悠道,“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领舞,名字叫南知,也是个如假包换的人。她在博朗格打工有五六年了吧,卖艺不卖身的那种。不过你放心,我保证我哥绝对没来过这里!不过她好端端的活人,干嘛跑到冥界来做这种生意。”
简落重新打量起南知来,心不在焉地答:“可能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吧。”
奇怪的故事也是起始于此。
当晚表演的空隙,南知没有回休息室,反倒是径直往他们这边来了。在这个金迷纸醉的酒吧里,她的步伐却轻盈而清醒,像四爪都是肉垫的猫,悄悄藏好伤人的利爪。前凸后翘的美女搁这边一坐,全场的眼睛瞬间都跟随过来,她却不甚在意,只冲简落道:“听说你能帮人算姻缘?价格怎么衡量?”
“对的。”简落操着职业化的口吻道,“价格嘛,你开价,如果我觉得值就成交。”
“如果我什么都不能给呢。”南知微微偏头,一副凝神思索的模样。
“我替人算命是需要钱,不做慈善生意。你什么都不给我的话是万万不成的。”简落又说。
午夜的铃声响起,提醒着舞女下一场表演的开始。南知自顾自地轻笑一声,踩着她的细跟鞋走了。灯光恰好落在她的背上,平坦而细嫩的肌肤之间露出骨骼轮廓,两扇肩胛骨下略有阴影,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晃眼一看,会觉得这是泥淖中诞生的仙女。
后来简落和茜拉专心赚钱,也没多去想这件事情。估摸着该隐要找人了,他们就拾掇收入准备回去。那时候舞台上已经空无一人,舞女有的被召唤去楼上包间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有的则在吧台陪酒,想方设法哄客人开心。他们说着柔情蜜意的话,却没有一句是发自内心。
简落走出门去时,余光里看到南知的身影。她正在黄金区域陪酒,涩口的酒一杯接着一杯灌下去,两坨红晕顺着脸颊爬上来,在眸子里混合成迷离的潭水。
接着南知再次启唇,反手又喝下一杯,举手投足间带着妩媚。或许是胆子大了,或许是有所预谋,干脆就跨坐到前面男人的身上去。
浓烈的酒味混上干冽的清香扑面而来,男人制住她又去端酒的手腕:“酒喝多了不好。”
“是不好,不过你要是出钱包下我这一晚,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她勾唇而笑,气息几乎触到他唇上,“继续喝也好,乖乖坐下也好,都听你的。不过即便对于神仙,那也是价格不菲。你可是要好好考虑,为我这样的风尘女子花这么多钱,到底值得。”
“还是不值得?”话音未落,男人已经将酒杯从她指间强行卸了去。
高贵的神明不曾犹豫,只沉声道:“老板,她今晚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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