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1】

小说:我坟头草又高了 作者:皮皮西
    顶楼在火焰中化作一盘废墟,简落从通风管道爬出来的时候火势并不大。她踩着焦土往边缘挪动脚步,每一次抬脚鞋底就像凝在了地板上一般沉重。风不够大,烟尘像发现猎物般扑来,想要置人于死地。

    终于,她站在了顶楼边缘,这里没有别人。

    目力所及之处皆是残垣,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正等待着大火扑灭。但在这一瞬间,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他们都与她无关。简落不知道元宵是否安全到达了04号房,只感到寂静与疲惫。漫长的夜晚总算要画上句号,她的眼皮子在打架,想回房间好好睡一觉。

    默数三声后,简落从城市之巅跳了下去。

    风比预想得更辣眼睛,多亏平日的模拟练习,她努力适应着高度的变化。下坠的过程很短,却出奇地让人感到缓慢,你能看见前方闪着霓虹灯的大楼,马路上首尾相接的车辆,甚至于天际划过的流星,他们都只属于人间。

    简落的脑仁突然一阵惊痛,接着陷入昏厥。

    刚刚展开的降落伞失去控制,立刻被狂风裹挟着往东边拍去。底下的观众齐刷刷扬起了头,试图捕捉到降落伞的影子。然而降落伞像浮萍一样飘来飘去,几十米的高空中,跳伞的人只能自求多福。

    偏偏老天不开眼,那顶脆弱的降落伞被风揉成一团,对准一座办公楼的钢架外壳俯冲。这样直截了当地撞上去,不坏之躯也得粉身碎骨啊。众人唏嘘不已,而降落伞离钢架越来越近了,许多人低下头,不愿意目睹这惨烈的悲剧。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人不得不怀疑神祗的存在。

    一道巨大的黑影凭空出现,它的速度极快,以至于再怎么努力去看,也只能勉强辨认出轮廓来。两双巨大的骨翼完全张开,还有长而有力的尾巴,像一条龙。这条龙似乎很赶时间,沿着直线想要追上跳伞的人,以至于挡路的空中廊桥被整个斩断,摇摇晃晃甩出去。

    狂暴的风选择低头,顺从地改变了方向。

    不过降落伞等离办公楼实在太近了,黑影在最后一刻抱住了跳伞的人,将翅膀牢牢收拢——这就是短暂的几秒钟内,他所能做的所有。随后黑影撞在钢架上,钢架凹下去一个大窟窿,于是震碎了旁边的玻璃。它一个翻转,滚到办公楼里面去了。

    该隐将简落放平,用抢救活人的心肺复苏法试图唤醒她。和自己的真身相比,她真是小巧玲珑的一团,好像随时会醒来,还责怪他为什么来得这么晚。但这次似乎非比寻常,一整套的心肺复苏结束了,简落仍旧乖乖地躺在地上,阖着眼睛。就像一个睡着的布偶,表情恬淡,却没有生气。

    “简落,你不要吓我。”他小声说。

    从未有过的慌乱和震荡在胸腔中炸开,该隐将她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又重复道:“你不要吓我。”兴许是握得不够紧,那只冰凉的手从掌心滑出去,重新垂到她身侧。

    原来作为带给人类恐惧的存在,魔鬼本身竟然也会感到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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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落当然不知道有人正为自己操碎了心,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初时静谧美好,像开着少女的粉色滤镜。元宵本来想哭,K却非要逗她笑,她就快忍俊不禁,又觉得直接笑有失颜面,最后憋红了脸,他却开怀地笑起来。世界充满了欢乐,光明无比耀眼,盖过了所有黑暗。

    接着是幽暗肮脏的沉船上,两具尸体并排躺在一起。他们十指紧扣,面容没有丝毫痛苦。很多人围着他们走来走去,摆弄着各种仪器。离尸体最近的是两台心率监测仪,左边的突然呈现出完全的直线,而右边的确是小小的折线形。

    微弱的心跳仿佛是天地间仅存的声音,它挣扎着想要突破束缚,于是一次强击的心跳之后,元宵睁开了眼睛。不久后她站在实验室门前,毅然决然地答应了大老板的要求。夏至说,重新植入记忆后的K会忘了她的一切。元宵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和他相比,自己所谓珍贵的回忆一文不值。

    梦境中自我的意识被淡化,简落像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画面的变迁却无能为力。最后简落来到了破碎的玻璃窗前,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她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感受,小男孩也有豁出性命保护他的母亲,年轻有为的男士有心爱的姑娘,就连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都有人在家中翘首以盼,等着她归来。

    他却忘掉了还在火海中的她,对记者说已经别无他求。

    简落仿佛变成了元宵本人,此刻陪着她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炸/弹遥控器。她杀了凯伦,站在漏风的落地窗前又哭又笑。

    哭是因为害怕,笑是因为走投无路。

    简落全身都痛,这不是她第一次陪着亡灵重历死亡,却是最震惊的一次。比起尸沉江中,用火焰了结自己的生命真是个痛苦的办法。从此世界上将再也没有元宵的痕迹,一点儿骨灰都不会留。她一直以为元宵是个外刚内柔的女孩子,没想到对方却以这样激进的办法了结了一生。

    接着有人开始喋喋不休的唠叨起来,说什么不要吓他。

    简落把眼睛漏开一条缝,随后睁到正常大小。她一脸的如梦初醒,思绪还在爆炸前一秒。该隐一把将她抱入怀里,他的双臂收得很紧,连喘气的空间都没留。力道也很大,让她怀疑自己要突破皮肉的界限,直接嵌到他的胸口里去了。奇怪的是,他的怀抱不再似往日般自信而安定,反倒是颤抖着,那种极端的惴惴不安,仿佛一遍一遍地宣告:我不能没有你。

    他在担心什么?

    简落不解,腾出手去也回抱住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该隐低低道:“幸好你没事。幸好。”

    “嗯,我没事。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她拍了拍他的背,像在安抚小狗。

    “但是我差点就晚了,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要失去你了。他忽然如鲠在喉,没有说下去。

    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谁也没有先撒手。简落看到满地的碎玻璃和变形的楼层结构,很庆幸自己是地狱使者。半晌,淅淅沥沥的雨声将梦境与现实区分开来,她终于意识到方才所有记忆的源头,突然慌乱地哭起来:“元宵!元宵呢?她还没有出来?你快救救她……她还没出来……”

    该隐看着她,眼底隐隐有为难。随后他将她往怀里更深处揉去,斟酌着措辞道:“你们两个,我只能救其中之一。”

    简落闻着令人困倦的洗衣粉味,还有淡淡的该隐特有的好闻气息。从剧痛传来时,她就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是吗?痛感在骨髓中渐渐消散,裤袋子里的任务牌热起来,提醒着主人去完成使命。

    她回过头去,大火倔强地燃烧着,控诉着世界的不公平。在被爆炸销毁的楼层里,一扇窗口迎风敞开,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天色很阴沉,厚实的云块挤成一团,开始下雨了。这雨真是姗姗来迟,却很有氛围。整座城市被包围在噼里啪啦中,许多人赶回家避雨,街道上回荡着消防车的悲鸣。

    “别这么忧伤地看着我嘛,又没缺胳膊少腿的。”简落吸了口气,故作轻松道。

    该隐丝毫没有改变表情,那双暗金色的重瞳匿去了光芒,像一座古潭,她将沉入其中,被永世珍藏。

    “你要是一直这么深情地看着我,我会以为……”她刚吸的气还没吐出去,后半句“我会以为你是真的很喜欢我。”也没有说出口,果然堵住简落嘴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亲上去。简落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圆,她真是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又被架着脖子亲。不过该隐似乎并不打算象征性地撩一下就跑。

    他很少,或者说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吻过她。

    每一寸的辗转都谨慎而缓慢,缓缓施加上的压力并非不可承受,这是个无形的问句,逼迫着她作出抉择。接受或是拒绝,如果是后者,该隐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放开她。似乎是不耐,由于厌烦了她自我解嘲的语气所以急于给她一个证明;又似乎是太过于富有耐心,他好像可以一直等待,直到她给出回答。

    简落的手下意识勾到他脖子上,好让两人靠得更近。她在对方的注视下无处遁逃,干脆迎面看上去,想从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的看出些端倪来。

    “该隐,我……”

    “我很喜欢你。”该隐捧着她的脸蛋,直视着简落的眼睛道,“所以你不要再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了,我会很害怕。”

    简落干笑两声,压根没反应过来自己听见了什么。她花了老长的时间在元宵去世的悲伤与心底的喜悦中寻找平衡,最终后者占了上风,她内双眼皮的褶子隐藏起来,眼里亮晶晶的全是笑意:“天哪,我没听错吧?”

    该隐没有笑,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没有。”

    “真的?你是在跟我告白?没发烧也没认错人的那种?”她猛地往上一蹭,撞到他下巴上时听见他一声闷哼。

    对方再次确认了她的猜想。没有抽风,也不是心血来潮,简落感觉自己等了一个世纪,居然真的等来了这一天,于是调皮道:“那刚才我没准备好,现在我准备好了。你再亲我一次?”说着戳戳自己的脸颊,示意对方亲这里。梨涡得意洋洋地挂在她嘴边,好像知道他喜欢她,她就抓住了他的把柄。

    该隐无奈地叹了口气,扣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开,然后吻了上去。少女的唇柔软得仿佛能挤出水来,有时候大胆地煽风点火,有时候又娇羞地欲迎还拒,当真是磨人。简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浑然不觉,用眼神谴责他故意曲解,又莫名其妙占她便宜。

    而他闭着眼睛,最后分开时才睁开,遂似笑非笑道:“哪有表白亲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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