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你就理解一下K吧,不要惹麻烦了。”博士放下手头的器材,苦口婆心地劝着。他把实验室的房门牢牢关上,确认外面的来往的人看不见后才转过身来,继续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组织为什么会派两队人去执行完全冲突的两个任务?一队要杀人,一队要救人,偏偏还刚好是你和K分别在两队?你以为这真的是所谓的随机安排?”
“不是。”元宵回想起大老板委派任务的神情,“大老板是故意……”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捂住了嘴。
博士了然地点点头:“祸从口出。你们执行的任务最多,名气也最大,要怎么不动声色地护住你,换成是我我根本搞不定。他做得够好了,你知足吧。”
他推搡着元宵往门口走,最后叮嘱她:“多的我不能透露给你了,但是元宵,你一定要记住,大老板安排搭档执行任务,只是为了有个照应,但过分的感情牵挂,是他、也是所有杀手的大忌。你回去吧,该怎么办自行斟酌。”
天气很热,空调的风扫到脖子上,汗毛就齐刷刷地立起来。元宵面对着镜子,用毛巾使劲揉搓颧骨下方,直到火辣辣的痛觉将她惊醒——血迹早就清洗干净了,滚烫的感觉却久久不肯散去。她叹了口气,伸手触到镜子里的自己。镜像里的人长发及腰,有一张比例挺好的面容,该有轮廓的地方棱角分明,该柔和的地方又呈现出意想的饱满,只是面色过分惨淡了,跟从鬼门关回来的一样。
她将注意力放到面部肌肉上,试着勾起嘴角。是的,下次接任务的时候,就要这样对大老板笑。用满不在乎的表情骗取他对“自己是合格的杀手”的定义。
这会儿是凌晨,元宵传送回来后径直去找了博士,结果他在实验。她就执着地在门口等到了九点,装作看不见路人好奇的表情。期间在实验室当助手的夏至来了一次,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自然是满脸都写着防备,肠胃缩成一团,根本没有食欲。之后博士与她聊了许久,疑惑迎刃而解的同时,无法妥协的现实却令人更加头痛。
元宵对着镜子琢磨了一阵,抬脚往床上去了。
有人在敲门,指节扣在门上的声音略显杂乱,完全没踩在节奏上。
“请问哪位?”元宵透过猫眼看外面,想也没想地打开了门。醇香馥郁,是上好的红酒味,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全部钻进鼻孔里。不过一秒钟,男人反手将门一关,低头就将她狠狠扣到怀里。
他喝醉了。不对,K的酒量和脑子,应该是没醉但是借酒装疯了。
元宵任由他抱着,像只软绵绵的布偶。刚才他还知道用手垫着她的背,所以磕到印花墙上的时候,她当真是一点儿没感觉。
“怎么过来了?你手没事吧?”她瓮声瓮气的,焦急地要转过身去看他的手。无奈身侧的手臂比钢铁还硬,别说转身了,吸口气都不容易。他的头搁在她脑袋顶端,是以看不见表情。
元宵目力所及之处,曲面皮肤上是一块小小的凸起,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我这样对你,你是不是很伤心。”
还没等回答,K又自顾自地说起了下文。
“靠近你和保护你,只能二选一……你不知道今天你那样看我,我多想直接和你解释。可是我自私了,你怎么办?大老板不会手下留情的,到时候你怎么办?”他的语速急促起来,以至于她第一次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犹豫与绝望。仿佛他不再是那个气定神闲的K。
他摇晃着她的肩膀:“我还能怎么办?”
元宵想告诉他她明白一切,之前是她误会了,今后绝对也不会再添乱。但是K没有给这个机会,他的离开和他的到来一样迅速又突然,方才还在收紧的臂膀一瞬间就颓然地松开去,然后他走了,顺便带上了门:不是哐啷一声甩上门,反倒是轻轻掩上,锁发出清脆的扭动声,把两个人分到不同的世界去。
一丝软软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大概是未说完的温柔。
对K来说,靠近你就无法保你周全,保你周全就意味着不能靠近你。这两者的矛盾让他很痛苦吧,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告诉她。当自己在大楼之下蠢货一样跳到胖子面前时,当自己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枪口逼他恶言相向,这个被自己深爱的人,一定很受伤。
这时候博士的声音见缝插针地又钻到脑子里:“你能做的就是好好配合,然后努力变强。如果你的盔甲足够坚硬到保护你自己,他就不用费尽心思保护你了。”
元宵寻思着,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开始学会收起表情,在其他人对黄金搭档散伙一事发出唏嘘时处之泰然,也在和新搭档完成任务时当着好榜样。只有藏在抽屉里的日记知道,每次夜深人静时,你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却总看不到想见的人。那种感觉,糟糕透顶。
四月五日,周五。
大老板突然出现在训练室里,说有事要宣布。大家伙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在小讲台处围成一团。当时人多口杂,絮絮叨叨从人群里冒出来,博士不得不高声让所有人安静。元宵站在人群边缘,都不需要往里挤。她视力很好,把大老板手中的任务函看了个清清楚楚——正是大家炸开锅的原因。
组织里每次委派任务时,其实会给杀手一封任务函,函内除了包括执行任务的必要信息之外,不同的任务种类会用不同的信封包装起来。所以经验丰富的杀手,一看信封就知道是什么等级的任务。
如果是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就是一般等级的任务,只会让你去杀个中规中矩的富商老板,保证你双手双脚地去,回来还是四肢健全。再往上一等,会变成加了钢印的印花纹路信封,通常泛着淡淡的粉色。这种任务呢,稍微困难一点,可能会在执行过程中挂彩,但大概率依旧会成功。
最后就是现在大老板手里的纯黑信封,四周加以鎏金边框,封口处则用的是暗红色蜡封,印着扑克牌的标志。这种被前辈称为黑色请柬,也就是很可能让你有去无回的任务。此类黑封任务一般不会指定个人去执行,都是遵从自愿报名的原则。据可靠消息,组织里三分之二的阵亡都是这种任务贡献的。
但是相应的,风险高收益也高,成功执行黑封任务的杀手,无一例外获得了巨大奖赏,具体项目因人而异。
“我知道年轻的你们都跃跃欲试,不过这次的任务十分凶险。”大老板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这次我们将派人前往幽灵玛丽号进行深入调查,包括船长室,然后返回,为下一步的研究工作作铺垫。”
人群里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幽灵玛丽号,一艘闻名遐迩的幽灵船。从已知的情况看来,这艘船年代久远,桅杆上经常挂着湿淋淋的海带,各种器械也腐蚀了七七八八,像从《加勒比海盗》里穿越出来的。顾名思义,船上的原著民是幽灵,他们有着极其尖利的爪牙,最喜欢的送上门来的人肉大餐。幽灵玛丽行踪诡谲,却会在每日午夜十二点出现在特定海域。
传说这艘船最内部的船长室里有一方宝箱,宝箱内是失落已久的宝石,有保人永恒不朽的功效。但那宝石究竟长什么样,没人见过。去过幽灵玛丽的人,也无一生还。
话说回来,大老板刚宣布完这次的任务内容,大家都缄口不言了。送死性任务和九死一生性任务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所以当他问道有没有人自愿参加时,有人蠢蠢欲动,但都不举手。
“我们希望派遣最顶尖的杀手前往,所以在开会之前,我已经找了心中合适的人员进行洽谈。”大老板顿了顿,等着那人上台,“这次任务将由K带队,除了他之外,我们还需要一名志愿者一同前往。台下有人愿意去吗?”
他连问了三遍,台下依旧是五颜六色的脑袋,连只手的影子都没有。一旁的博士露出“我早就知道”的表情,而再往旁边,K一脸淡定地站着,就像要去执行任务的不是自己,而是某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罢了。
“没有的话,我们后续再做进一步安排。”大老板吸了口气说,“就在刚才,你们错过了一个出人头地的绝佳机会。”
台下稍远的地方有人咕哝道:“也错过了一个白给式自杀的好机会。真的有人举手?”
大家的目光都朝后方挪过去,全部落在一只白皙的手上。这只手很纤细,骨节分明又带着女性特有的柔美,台上K的脸色暗了暗,好像不太欢迎这位搭档。
“元宵,你疯啦!”她旁边的新学员压低声音道,“这种任务你也敢自己报名去?”
“元宵,那你训练结束后到我办公室来。”大老板满意地眯起眼睛,像是等候多时了,“这次任务,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这就是元宵接手幽灵玛丽任务的全部过程,顺利得让她感觉不可思议。虽说死在船上的可能性更大,但对K死了自己却活着的恐惧压倒性超过了对自我死亡的恐惧,她想到能够再次和K执行任务,竟然有一丝高兴。更令人庆幸的是,这样的任务,不会再有第三个呆瓜自告奋勇地将他们拆散,唯一的障碍就是,K很生气。
他试图以各种理由让她放弃,譬如你没有异能只会拖后腿,譬如你站在这里就会让我分心,分心是没有办法好好完成任务的,结果无论什么理由,全都被元宵抵了回去。——在要不要去幽灵玛丽这个问题上,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强硬。一来二去,K居然服软了,勉强答应下来她能一起去,前提是要绝对服从指挥。
元宵头点得像捣蒜,但却本能地觉得蹊跷。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准得出奇。
他们在十二点整通过潜水进入了幽灵玛丽,这艘船半夜的时候是浮在水面上的,因此只需佩戴防毒面具。所以按照安排,两人将潜水器械留在排查过安全隐患的船舱房间一号。此时外面动静已然很大,幽灵的嚎叫声在走廊里传出老远,迟迟不肯消散。还有他们的爪子将铁皮划开的声音,元宵听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个船舱室要算比较干净的一个了,却依旧弥漫着恶臭。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日出的时候开始任务。”K将房门封锁好,转过头来补充道,“白天幽灵的力量会被削弱一些。”
元宵点头,又听到他说:“你先睡吧,我望风。”
这种事情和K争执是没有效果的,她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找了个稍微空旷的位置坐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过了一阵,外面鬼哭狼嚎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还有猎猎作响的风声,让人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艘幽灵船。只要透过那扇门,就是人类的禁区。除此之外,K好像没有闲着,当然具体在捣鼓什么,睡得迷迷糊糊的元宵并不知道。
介于失去意识和还有知觉的边界时,有人轻柔地把她从地板上抱起来,放到某种像沙发一样的软的袋子里。他隔着睡袋搂着她,像搂着自己的稀世珍宝。暖意随即从脚尖开始往上流窜,湿气也没那么重了,元宵断断续续地问了句怎么了,之后睡得人事不省。
“没什么。”他淡淡地说,“我就突然想抱你一下。”
时间一晃到第二天早晨,元宵从梦中惊醒。没有人喊她起床,但这种睡饱的状态,显然不是任务计划里的早起。接着她利索地从睡袋里爬起来,却始终不见K的踪影。K像是在一宿内人间蒸发了,带走了他的那份装备,将她一个人丢在锁死的船舱里。不过必要的求生工具都还在,从氧气瓶到潜水服一样没少,还有一个已经摁了开关的紧急情况报警仪。
这个信号仪只在最危急的时候开启,组织收到信号,会立刻派人过来实施营救。
元宵感觉紧身衣的口袋里有什么硌得慌,便拉开拉链来伸手进去。等她的手到达口袋最底部时,摸到一张折叠好的纸片。它四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和梦里的背景音完美得契合在一起。
她摇摇头,自欺欺人地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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