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1日,暴雨。
简落兑换完登机牌后,磨磨蹭蹭不愿意去安检。机场巨大的落地窗上铺着一层水帘,繁忙的雨声敲击着人的耳膜。看A市这高温预警和暴雨预警同时发布的状况,航班肯定是要延误的。她就是不想走进安检口,第一千零一次转过去叫住该隐。
其实不用叫住,他一直就站在身后,双手环胸看着自己,根本没有打算要离开。那种男性才有的沉稳中又带点忧伤的眼神,像极了真正的送别。昨天晚上简落接到任务牌,要去拉斯维加斯引渡亡灵,该隐今早就直接把她打包送到了机场,把假护照等一系列证件给她,于是有了今天这副情景。
简落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么?”
“不了,我有别的事情要做。”该隐指指旁边“送客止步”的标志,隔空冲这边做口型。他们来的路上雨很大,为了不让矮子淋成落汤鸡,高个子就只能迁就,现在他头发还润润的,带着股水气。
在安检口道别的并不是只有他们,两步远的地方,一个扎马尾的年轻姑娘正抱着同样年轻的男青年哭得死去活来。那个阵仗,比妻子在送丈夫上战场还惨烈。换做平时,简落肯定感叹一句异地恋的艰辛,但现在她居然有点感同身受。
安检窗口用的是不透明毛玻璃,一旦她走进去,该隐就会被彻彻底底遮挡在外面。就好像船只离开避风港会本能地不安,她想到要一个人坐在候机厅看别人成双成对,还要一个人飞十几个小时去异国他乡,就觉得自己的玻璃心有点儿承受不住。
所以在该隐以为简落已经顺利过完安检的时候,就看见一道浅蓝色的旋风顺着通道冲了出来,对对直直往自己这边来了。
“怎么了?”他任由她熊抱上来,便把人往怀里提了提。
简落死不撒手,仰起花不拉几的小脸道:“不知道,我就觉得,我要是不出来抱你一下,这飞机没法坐了。”
“妈妈,为什么那个的哥哥要把姐姐抱在怀里,姐姐还在哭啊。诶?另外那个哥哥和姐姐也是!”一个小朋友惊奇地叫起来,“是不是上飞机前都要这样,坐飞机的时候才不会呕吐啊?”
妇女哑然失笑:“傻孩子。因为哥哥和姐姐互相相爱,但是他们要分别了呀。”
“那为什么哥哥不亲姐姐?妈妈每次送我去幼儿园的时候,都是亲的!”小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左边的那对哥哥姐姐是抱成一团在哭,两个人都泪流满面。但右边那对不一样,穿黑衣服的哥哥一直凝视着姐姐,姐姐脸上的泪跟马桶漏水一样,汩汩从眼睛往下淌。他先是拍着姐姐的脊背,又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乖乖按任务牌说的做,不要乱跑,我保证几天后我们一定会见面。”
简落用哭腔问:“你保证?”
机场广播不合时宜地响起,说是雨势渐小,以下航班维持原定计划,将按时起飞,请还未登机的乘客抓紧时间,其中便包括飞往拉斯维加斯的那架。小孩看左边的哥哥姐姐已经分别完毕了,剩下右边的哥哥还和姐姐始终抱在一起,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不过那个哥哥总算动了一下了,他突然伸手勾了姐姐的下巴,然后低下头去,在她额心映下一吻。
“嗯,我保证。”该隐的声音带着鼻音,给人一种也不太舍得的错觉。
简落被突如其来的柔情吓懵了,连自己怎么过的安检上的飞机都不知道。
两日后,□□酒店负一楼。
又到了漫长的午饭时间,听说组织里新收的学员们要到了,今日的食堂也是相当热闹。然而这些都跟元宵没有关系,她按照惯例打好食物,直奔墙角的位置而去。那个一声不吭的东方姑娘仿佛还坐在位置上,等着红发女对自己搭档的问题百般挖苦,结果一睁眼睛,已经是好多年前。以前没有人不知道她,毕竟所有异能里就属她的最没用。现在也没有人不知道她:扑克牌组织的杀手锏之一。
冷静,理智,技巧高超且不动感情,一个杀手所需要的形容词,全都能放在元宵身上。组织里多少人想方设法地拉拢她,可很快大家发现,这个人真他妈的可怕,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吸引不了她。没有软肋,所以坚不可摧。
简落正是在这时走进食堂的。
说老实话,她时差都还没倒明白,就被安排到这什么“扑克牌”组织里工作了,估计是亡灵在这里吧,反正这鬼地方看上去就经常死人。食堂的人自动分成板块围坐,比如最中间的圆桌,很显然就是舆论的核心领导者们。他们通常有五颜六色的头发,而且能力相对比较花哨,坐在一起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特别嘈杂。
思前想后,简落决定坐到角落上去,碰巧上头给她安排的师傅也在。她师傅吧,名为元宵,是个特别符合美女杀手定义的人,特别是头发,又长又直,披在身后像绸缎一样。这也是组织里的红人,有的人是明面杀手,行事高调令人闻风丧胆,她就是暗处的刀锋,没有绚丽的光芒,却锋利无比。
不过从第一天到现在,他们一句话都没说过。主要是元宵沉闷得很,而且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场,简落真怕一开口,自己脑袋就没了。
她坐到对面的时候,元宵当真是把她当成空气,注意力全在饭碗里。
“师傅,你好。我是你的学员简落,明天就要正式开始训练了,来给你打个招呼。”简落开口了,她发现这师傅的手生得煞是好看,瘦而白,底下血管很清晰。然而元宵置若罔闻,继续吃饭,半晌,终于抬起了头,却又不是往正确的方向看。那双黑眸里突然亮起光点,细微的光在瞳仁之中抖动着,不约而同汇集在一起,像从回忆深渊中伸出的手,努力抓住写什么,最后却消失干净。
简落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饭堂的入口处也喧嚣起来。
“K,夏至!来这里坐呀!”中间桌子的一个红发女冲门口招招手,吆喝着。
被唤作夏至的姑娘柔柔地笑起来,往中间的空位坐下:“辛苦你们给我们留位置了,主要等电梯花了挺长时间,”紧接着跟她一道的男人也坐下来,哎哟妈呀,真是一张很帅又很禁欲的脸。他将两个餐盘并排放在一起,又等夏至先坐好,自己才坐了下去。
至于他们的身份,就要说到组织里其他红人了。K这一对不仅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其中最炙手可热的一对。他有一段扑朔迷离的身世,应该是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受过重伤,所以昏睡了很长时间。由于组织里进行过一次人员大清理,如今也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他醒来后就一直和夏至搭档,两人默契得很,而且情投意合。
这会儿夏至跟他说了什么,他点头,然后深深看向她。简落印象里,一个男人要是用这种眼神看一个女人,想必是很爱她了。
随后他们也开始认真进食。所有人中间,仿佛只有这两个人才在一个世界里,任凭周遭如何喧嚣不休,他们都安安静静的,一个眼神,便能洞悉对方所想。
元宵猛地收回了目光,口气平淡:“不要和我说话,会给你带来不幸的。”
中午的片段让简落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原来在杀手组织里也可以有所谓苦苦暗恋而不得的狗血剧情,而且很快她就为这个猜测收集了更多证据。
组织上因为新学员的加入,决定举行个展示会,老成员必须参加,新成员自愿,其实也就是个让大家展示才艺的表演赛。比赛模式遵循擂台原则,胜者继续下一场,而失败者就被淘汰。当然,这里的才艺并不是吹笛子弹钢琴。元宵作为组织里资历挺深的老手之一,自然是要参加的。她被排在第三个出场,不巧,对手是资历稍浅的夏至。
表演赛地点在训练场里,因为这里的人动静都比较大,训练场面积相应也挺大,连观众席都被特殊材质的透明墙壁隔开,怕观看者被误伤。简落选了个靠前排的位置坐下来,被神仙打架震惊得目瞪口呆。
夏至的名字虽然软绵绵的,但力量却毋庸置疑。她好像是踩着夏季的微风而来,稳稳当当地停在训练场里面。场地里的沙石像是感应到了风的存在,开始小幅度滚动,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五柱通天飓风,轰隆隆的巨响引得地面都在震动。好吧,夏天吹得不一定是微风,还可能是台风。
观众席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哇塞!”
与此相比,元宵低调得多。她换了执行任务时的黑色皮质紧身衣,头发高高束成马尾,显得干脆利落。从飓风开始到飓风成型,她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手垂在两侧,没有任何防御举措。飓风顷刻间化作五条巨龙,咆哮着冲她冲过去,似乎要讲整个场地都撕成碎片。本以为是一边倒的场面,却发生了转折。
一块巨大的屏障拔地而起,正好挡在元宵与巨龙之间。屏障自虚无而来,逐渐幻化成浓稠的黑色,将五条巨龙挨个收入囊中,仿佛是吞噬一切星体的黑洞,方才还气势高涨的风龙,他们存在时间之短暂,也如他们气势之汹涌。
训练场内静若坟地,一缕青丝随风而起,又坠回元宵肩头。她颔首,偌大的屏障逐渐融入周遭场景,消失不见了。
倒是夏至勉强笑道:“元宵,你比传闻中还要厉害,我甘拜下风。”接着打了个喷嚏,似乎站立不稳,就往后倒去。女主角显然是不会直接倒在沙地上的,一直在旁边观望的K不过身形一动,已经稳稳接住她,然后抬眼,对着元宵目不转睛。元宵也对视回去,眼中神色复杂,可能是大佬不为人知的交流渠道吧。
“诶诶诶,学员们,你们不知道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外号吧?比如夏至对控风很有一套,俗称风之女;然后元宵的外号特别炫酷……”简落旁边一个卷毛小伙子在给大家科普。
后排的学员也加入了讨论:“那你倒是说她的外号啊?只会吊人胃口!”
“我说我说……”卷毛拍拍胸脯,继续道,“她叫寂灭之心。无论是多么毁天灭地的力量,只要到了元宵那里,都会被呲溜一下吸得干干净净。放眼整个组织里,也就只有魔方K能够和她一战了吧。他俩要是打起来,肯定特别精彩,卧槽!快看台上!”
简落闻声看过去,正巧看见K将夏至打横抱起来,从通道过来将她放在观众席第一排,又折返回场地里去。元宵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他背影上,她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寂灭之心,这名字取得真贴切。
“从现在开始,我来做你对手。”K垂眼看着地面。
再抬眼时,他眼中光芒之盛,连来自地狱的使者都不敢直视。一樽魔方自他身后升起,漂浮于空气之中,随后展开成难以辨认的形状。空气里仿佛被织了张无形的网,将每个人都牢牢固定住,这种压迫感,倒让简落想起一个人来。但她没时间去想念该隐,眼前的场景已经足够让人大跌眼镜。
两大高手的战争剑拔弩张,却戛然而止。
“我的对手么?”元宵的声音寡淡,像水滴落在深潭里:“不用了,我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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