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姑娘,四个时辰到了。”
陶映秋的声音惊醒了懒洋洋打瞌睡的冯修岚。她起身,跟着陶映秋走进内室。
内室里,顾明薇正坐在轮椅上,没穿外裳,只着了亵裤,外面再铺着一张素白色纱巾,遮掩住尴尬的隐私。
皇家的人,就是有那么多的规矩隐私,哪像她从前给乡下村妇治病,人家大喇喇的就把衣裳给全脱了,也没什么避讳。本来嘛,大家都是女人,她又是个大夫……
冯修岚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把顾明薇腿上插着的许多跟银针都收了起来,一一放置好,而顾明薇腿上的针孔清晰可见,有点渗人。
歇息了一会儿,就见陶映秋亲手给顾明薇做按摩,冯修岚在一旁指导。
毕竟冯修岚还是得离开的,而这按摩还得再持续很长时间,到时候她走了,总得有个人学到她手法,继续给三公主使用。
没有人说话,室内顿时安静下来,白玉瑞兽香炉里梨芸香香雾缭绕,散入空气里,一室的甘甜清香。在轻烟袅袅中,陶映秋的面孔显得格外沉静,精致温润。
崔莺时托着腮,看着陶映秋。
她是听过陶映秋的。文国公是太后的亲弟弟,手握兵权,当初戾王想篡位,正是他与太后里应外合,共同扶持如今的晋成帝登上了龙椅宝座。
但是人心易变。皇帝现在大统稳固,天下太平,对这位手握重兵的从龙功臣心里未必没有什么看法。所以陶映秋进宫,除了心疼顾明薇想要照顾教导她,也未必没有让皇帝放心的意思。
所以,即使身为国公嫡女,一样还是身不由己。
顾明薇盯着自己的双腿,出神了片刻,轻声问道:“莺时,你说,我的腿真的能医好吗?我真的能走吗?”
她问过许多遍,冯修岚也回答过许多遍,可每到了第二日,顾明薇又会再问一遍。毕竟是个小孩子,对不敢置信的事情还存了很多怀疑,想从别人一次又一次的话语里面获得信心。
冯修岚想了想,这次换了一个说法:“三公主,你别心急。这七日里你药、针灸、按摩一个不落,身体也差不多该有反应了,就在这几日了。你多加注意,应该是能感受到的。”
顾明薇用力地点点头:“好!”
等这里面的事告一段落,冯修岚走到外边,陈淮安在外面等着,见到她,笑得温和:“莺时姑娘,这边请。”
两人结伴去了太医院。冯修岚拿出一个方子,立刻有药童跑去替她抓药。
冯修岚在那里等着,有几个太医跑来询问她一些疑症。冯修岚这几日私自取了不少名贵的药材研究,心里也怪不好意思的,也就从旁点拨了他们一下,让这群太医豁然贯通。
就有右院判好奇地问:“莺时姑娘,您能诊断出三公主体内的毒是什么吗?”
冯修岚好奇地看过去:“你既是右院判,应该也给三公主把过脉,你没看出来?”
右院判惭愧地摇头:“我学术不精,确实没有看出来。”
冯修岚想了想,说道:“这倒不是你医术不精,而是这毒鲜为人知,见过的人很少,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的。这个毒,叫做‘一溪风月’。”
陈淮安眉毛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随即含笑着说道:“这名字倒是雅致。”
冯修岚道:“的确,光是听名字一点也想不到会是一种剧毒之药。这毒来自南疆叶氏一族,很少使用,后来……”冯修岚低头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十多年前吧,叶氏一族得罪了江湖上某个名门大派,被灭了族,这一溪风月本就罕见,因此也就失传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又看见了,还是让皇后娘娘中了毒。”
楚深河好奇问道:“那莺时姑娘您又是从何知晓这种毒的呢?”
从何知晓?冯修岚自幼明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路,大晋幅员辽阔,她且行且医,深山、野林、瘴地、大漠,许多地方都去了,南疆自然也在其中。只是她现在就一个小宫女……
唉,扯了一个谎,就得用无数的谎来圆。冯修岚含糊地说过去:“机缘巧合,机缘巧合……”
冯修岚又想起一事,岔开了话题问道:“当初是谁治好的皇后娘娘?”
陈淮安略一拱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在下拙术,并未完全拔出毒性,才导致余毒尚存,贻害三公主。”
冯修岚看着陈淮安的目光中带着赞赏:“一溪风月何等厉害,你能替皇后解毒,已是不易,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能做太医院院使,果然医术精妙。”
陈淮安拱手:“姑娘谬赞了。”
等那药童把药包好了,冯修岚拎着药包向众人告辞。陈淮安等她背影消失不见之后,也离开了太医院。
朗坤宫内,陈淮安向宜妃行礼:“下官见过宜妃娘娘。”
宜妃慢悠悠地喝着茶,大宫女绮香给她捏腿,喊他免礼起来:“ 陈大人找本宫,有何要事?”
陈淮安眼神向左右一瞥,宜妃会意,挥手,绮香领着下人都退了出去,暖阁内只剩下陈淮安和她两人。
陈淮安也不废话,开门见山说道:“宜妃娘娘,那个叫崔莺时的宫人认出了三公主中的毒。”
宜妃尚且不明白:“陈太医此言何意?”
陈淮安道:“一溪风月里有一味药,名曰去魂香。去魂香毒性剧烈,又价格昂贵,一向掌控在官府手里。”
而宜妃的父亲,正是南疆的封疆大吏。
宜妃慵懒散漫的气质瞬间消失不见,她直起了身子,皱紧眉头:“那你又是如何弄到去魂香的?”
陈淮安垂手道:“当然是……借宜妃娘娘您的手了。”
宜妃立刻懂了,神色如同罩了一层冰霜,叫人看了心底生寒:“你算计本宫?”
陈淮安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调调:“下官不敢,不过全为了保命罢了。”
宜妃神色倏地舒缓开来,淡淡说道:“那又如何?你能肯定那崔莺时能认出去魂香来吗?就算她能认出来,就难道她还敢指认是本宫下毒?当初的那些证据,可全都被销毁了。那些人,也全都不在了。”
陈淮安道:“宜妃娘娘说得有理,只是,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就算没有证据,娘娘您的嫌疑还是最大。而且……下官不是还在吗?若是下官被皇后娘娘捉去问了,那下官可不敢保证会说出什么来。”
——很多时候,真相如何并不要紧,只要一份小小的怀疑,足以让人为之冒险生怒。宜妃在宫中多年,这个道理不会不明白。
宜妃柳叶眉凌厉一挑,语气是说不出的森然:“陈大人莫要忘了,你是如何坐到太医院院判这个位子的!”没有本宫大力提携,你一个没有家室单薄的小门户能独占鳌头?
陈淮安不卑不亢:“下官自然知晓,娘娘也莫要忘记了才好。”
你宜妃难道就是好心惜才,才提携我的吗?还不是因为我替你办了事,一桩交易而已。
至于什么事——娘娘您心里明镜似的。
二人目光与半空里交汇,隐隐似有火星飞溅。
半晌,还是陈淮安主动低下了眼,那毕竟是宜妃,若是把她逼急了也不好。陈淮安叹一口气,道:“或许是下官杞人忧天了。也许那崔莺时只是恰好知道一溪风月,却不知道一溪风月的材料;也许她知道去魂香,却不知道去魂香能跟娘娘扯上关系。但是,她万一惦记着这件事,细细查看,只怕总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这人,留不得。”
宜妃冷笑一声:“你不是太医么?给人暗地里下药致死的事情还少了?”
陈淮安道:“她的医术远甚于下官,不敢班门弄斧。”
“竟是这般厉害么?”宜妃微微眯起眼睛,琢磨着,“她在给顾明薇治腿的这段日子,皇上也肯定派了人千防万防,不好下手,万一被逮到了,得不偿失。等她治好了顾明薇的腿,说不定就去了皇后或者顾明薇身边,那可不行。本宫得去跟皇上说一声,把她安排到本宫的宫里来。到时候再慢慢对付她。”
“那就有劳娘娘费心了。下官告退。”
等陈淮安离去后,宜妃唤绮香进来:“绮香,你去小厨房看燕窝如意汤煲好没有。本宫要去勤政殿一趟。”
……
再说冯修岚。打从太医院出来,她轻车熟路地回到了绛雪阁自己的屋子,把药包扔给初墨,支使她去煎药。
初墨一来感激她,二来知道这药是给崔莺时调理身体的,做得很勤快。
虽然皇帝还没有给绛雪阁解除禁令,但是绛雪阁外头侍卫的看护的确松动了许多,想来下人们能自由行动的那日就快来了。
冯修岚给腿上插着银针,伸指一算,再过两日应该就能把寒气全部拔除了。小姑娘嘛,还是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做好这一切后,初墨熬的药也好了,热气腾腾的。
喝完药,也就该睡了,毕竟第二日还要一大早去恪纯斋呢。
冯修岚说的“身体的反应”,就是在第二天出现的。
彼时冯修岚正在将一根又一根的银针插进顾明薇双腿上的穴位,突然听见顾明薇一声惊呼,夹杂着激动、不敢置信。
陶映秋赶紧问道:“三公主,您怎么了?”
顾明薇大大的眼眶里已是饱满的泪水:“映秋姐姐,我、我的腿!我的腿……刚才突然发痛!”
不再是如以前一般,被针刺了依旧毫无知觉。
七年,她的腿第一次感知到了疼痛是何感觉!
陶映秋高兴地说道:“我、我赶紧去告诉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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