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聊得正欢，院门口又传来了“咚咚”声，向秋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正好三点一刻，这个时间点，能是谁？自向立阳瘫痪后，这个家庭所有值得期待的美好也戛然而止了，原本还走动着的亲戚也不见了踪影，眼下年关将近，本是走亲访友的好时节，向秋家目前的状态自然不会有此打算，那些亲戚也定不会专程跑一趟来看望他们。关于这一点，向秋看得倒是挺开，他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关心照顾更是能免则免。向秋走到院子里，对门外喊道：“哪位？”
“我！”是老葛！“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
向秋打开门，老葛正提着一串腊肉站在门口，“老葛？您这是？”
“我老家逢年过节有杀猪宰羊的习惯，这是亲戚送给我的，我吃不了那么多，给邻居们分点！”见向秋犹豫，老葛催促道：“赶快拿着啊，我还得挨家挨户给邻居们送点呢！”老葛撇过头，看到了屋子里的罗衣衣，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也在这？”
罗衣衣笑嘻嘻地迎了出来，“这有啥好奇怪的，我家原来就住对面，就那里。”罗衣衣指了指曾经住过的地方。
老葛回过头朝着罗衣衣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要不回头我也给你送一块过来？”
“那不用，我现在不住这里了！”
“就你贫！”老葛把腊肉递给向秋，道：“赶快拿着，你爸不是快出院了，我再去看看他！”
看着老葛离去的背影，向秋的心绪有些复杂，这个顽童一般的“书生”，总是得理不饶人，但大家都清楚，他也就是嘴上功夫厉害，心里却软得和棉花一样，这和向立阳分明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阵阵鞭炮声中，春节如期而至。按照江城的习俗，除夕到初三的几天时间里，是不能到别人家里去的。为了帮向秋置办年货，罗衣衣头天晚上熬到深夜，列出了一长串单子，第二天早早赶去同向秋汇合，从超市到菜市场，又是春联又是各类酒菜，大包小包买了一大推，累得两人气喘吁吁，可脸上的笑容却很灿烂，对这二人而言，再没有比这更欢愉的时刻了。到院门口时，罗衣衣停住了脚步没有进门，向秋好奇地转过身看着罗衣衣，“进来啊，喝杯水，都累坏了！”
“今天是年三十，不能到别人家里去，何况我还是个女孩子！你进去吧，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再来接一下我手上的！”
“我们家可没那么多规矩！快进来！”向秋家原来还真没这规矩。向立阳和夏青禾多多少接触了些西方知识，对江城本地习俗早就不以为然，逢年过节只要热闹就好，其他都不管。
可是向秋没想到的是，向立阳已经不是原来的向立阳了，任何一点不满都足以令他雷霆大发。罗衣衣走进院子时，向立阳正耷拉着脑袋坐在轮椅上晒太阳，见二人走进来，他睁开迷离的双眼愣愣地看着向秋，向秋也愣了一下，举起手中的食材，“今天不是除夕嘛，我买了些肉类、蔬菜，晚上多做几个菜！”
向立阳没有说话，而是斜过眼看着罗衣衣，他的眼神已不再迷离，倒带着几分怒气，吓得罗衣衣往后退了两步。
“东西太多了，我同学帮忙拿一下！”向秋怯怯地解释着。
沉默，连空气也是肃静的。半晌，向立阳握紧拳头使劲锤了锤已经无法站立的双腿，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吼道：“你还知道今天是除夕啊！啊？那你带个外人回来算怎么回事？”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向秋，如饿狼一般凶狠。
“对不起叔叔，是我不懂规矩，我这就走！”罗衣衣看了一眼向秋，他的眼睛也直勾勾盯着向立阳，算不上凶狠，却透露着一股失望。罗衣衣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墙角边，快速跑出了院子，才跑出十来米却又停了下来。她自然不会就这样离开，抛下向秋一个人，自放寒假至今，她同向秋经历的每一件事，艰难的也好，快乐的也罢，都在带着向秋朝着好的一面转变，她现在不管不管的离去，这一切努力都白费了。罗衣衣又悄悄返回到院门旁，屏住呼吸静静聆听着。
再没有什么比沉默更可怕。
直到手臂发麻，向秋手中的塑料袋落在地上，这个沉默才混入了一些声音。可就算袋子里的鸡蛋碎了一地，向秋也没有向下看一眼，他盯着向立阳的眼睛是那样的平静，就如同盯着一个死人一般。“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向秋的口吻很是冷静，可又分明能听到牙齿碰撞的声音，咬牙切齿也不过就是这样。他缓了缓，长舒口气，“其实我想得挺好的，至少今晚，由我来操办这一切，过个快快乐乐的春节。妈妈走后，你就没有……”
“住口，不许你提那个贱女人……”
“您要是活得像个男人她为什么会走……”向秋再也控制不住了，他甚至想把世间最恶毒的话骂出来，可他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向立阳也被惊到了，眼前一米七高的小伙子，再也不是三四年前那个哭着找妈妈的孩童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想着能操办好除夕的年夜饭，向立阳什么也不敢说了，只是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掉。
“您说吧，您想要我怎样，我一切都听您的……哪怕您要把我赶出去，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门外的罗衣衣很矛盾，她希望争吵赶快平息，可是就算平息了，向秋同他爸爸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向秋还是不会快乐。
看着向立阳沮丧的面容，向秋心软了，妥协了，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若是向立阳现在还能站立，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他早就离开了，可现在不行，他倒不是害怕被别人笑话，向立阳凶起来的时候确实挺可怕，可那也是他的爸爸，向秋别无选择。
捡起地上的食材，向秋悄悄走进厨房，向立阳依旧在太阳下耷拉着脑袋，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倒是门外的罗衣衣，心绪始终难以平静。待院子里传出炒菜声后，她才悄悄地走开，来到“将进酒”书店，平时敞开的大门，今日却只开了一扇，老葛正在一旁的花坛边杀鸡，见罗衣衣到来，老葛半开玩笑道：“本店今天闭门谢客，您要看书还是别处去走走吧！”
罗衣衣却是一脸愁容，长叹一声，却又难以启齿。老葛把鸡放进盆里，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被弄脏的双手，皱着眉问道：“这又是被谁给惹到了？”
罗衣衣一脸深沉，“我说老葛，向秋家里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帮忙劝劝，怎么他爸现在还是老样子，向秋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罗衣衣这一问恰好问到了点子上，向秋到底是不是向立阳亲生的，老葛关心，向立阳更是在意，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向立阳都还没有面对真相的勇气，尤其当向秋有着出众的音乐天赋，对绘画却一窍不通，毫无兴趣的时候，向立阳的疑心就更重了。“你这样一直憋在心里还不得把自己憋坏，现在技术这么发达，你去测一下不就知道了！”老葛也曾这样劝说过向立阳。
“怕！太怕了！他妈妈算是彻底离开我了，如果他也离开了我，那我活着就真没什么意思了！”这才是向立阳的顾虑，他总觉得向秋不是他的亲儿子，可又不舍得就这样让他走掉，折磨了向秋，又何尝不是在折磨他自己。
“向秋对他挺好的啊，就算不是他亲生的，能把他当亲爹一样不也很好吗？为什么非得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罗衣衣眨巴着眼睛看着老葛，一脸埋怨。
“话可不能这么说！”老葛从店里拿出凳子，同罗衣衣并列坐在门口，“我能看得出老向是个痴情种，当年的事对他伤害挺深，他又是个很纠结的人，这才把事情搞成现今这样！”
“是挺纠结的，向秋也是个纠结的人！都是麻烦人！”
听着罗衣衣的感慨，老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也有忧心的时候，怎么的，对那小子有意思？”
“什么？”罗衣衣脸上浮现出一片绯红，“老葛你瞎说什么？我们从小就认识……”
“得了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从小就认识！现在的孩子呐，都太早熟，我还听说有些学生初中就开始谈恋爱了呢，你们都高一了，心里有点小秘密还不正常……”
“你……你别瞎说，我真的只是把他当普通朋友看待……”
老葛眯着眼，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向罗衣衣。罗衣衣一下子慌了神，眼神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就连双手也无处安放。紧接着，老葛同罗衣衣讲起了他高中时期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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