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怎么样?”阮吉从外头进来,摘下了头顶已经破旧的斗笠,问。
“哭了好一会儿,睡着了。”刘兰眼圈还红着,脸色不太好看。
阮吉闷闷地坐下,刘兰给他倒来一碗茶,说:“那老李一把年纪了,你真能忍心让笑笑嫁过去?她傻归傻,到底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要是敢答应这事儿,我就带笑笑回娘家去。”
阮吉看了她一眼,说:“胡闹,现在这光景,你妈还有口粮匀给你吃?”
说到这事,两个人都愁容满面起来。
他们所在的大驼山地势低,一有点雨就会淹村,良田垦在山腰上尚且有活路,在平地一到恶劣天气,就很容易淹掉土地,将庄稼泡涨发烂,颗粒无收。
偏偏这一年,天气都好像在和大驼山作对似的,在即将丰收的时候,泼来几天几夜的暴风雨,弄得今年驼山生产队的收成极差,发动包括老人小孩在内所有人去抢收庄稼,也只收回来两成。
两成庄稼什么概念?大驼山加上矮山上开垦的良田一共三十五公顷土地,驼山生产队占了十五公顷,除了这些天下暴雨,往前几个月气候都还算适宜,算的上是好光景,按这个光景算,有四万市斤,但现在只收回来万斤不到的粮食。
生产队队长陈福田奔走了几天,公社那边才发来些战备粮救济,但那些战备粮都是一些陈粮,有些人拿回家里一看,都发霉了,不过这种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只是单单公社发下来的救济粮,对于阮家来说还远远不够,阮家这一家子人太多了,除了大家长阮安宁和郑水仙,下边四个儿子,每个儿子都一堆的孩子,加起来足足25口人,家里的米缸早已见底,几个小孩饿得直叫唤,家里的土狗都饿得骨瘦如柴,见了陌生人,也没力气嚎叫,只懒洋洋地摆摆尾巴尖。
就是在这种情形下,阮吉他娘郑水仙就说了要让阮笑跟村里的一个鳏夫过的事情,那鳏夫答应给他们50斤碎米。
50斤碎米,听起来十分诱人,这一个月来,阮家一大家子天天上山挖野菜,野菜没了就捉河鲜,捉到一条河里再也看不见活物后,又去山上掏鸟蛋打鸟等,直到在外头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之后,所有人都变得非常焦躁。
所以郑水仙说出鳏夫的“彩礼”的时候,除了阮吉一家之外,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尤其老二阮平安,直接喊了出来:“妈,是糙米还是白米?是白米就答应他。”
阮吉脸都青了。
阮笑是他第四个孩子,前头都是儿子,只有阮笑一个女儿,但是三岁的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变成了傻子,长到现在才十五岁,现在他娘说要让她跟那个鳏夫过。
那鳏夫阮吉认识,都五十几的人了,比笑笑大了好几轮,他怎么敢提这种事情。
阮吉脸色难看地开了口,“这事不行,我不同意。”
郑水仙看了他一眼,说:“这是好事,老李儿子在城里拿着铁饭碗,每个月二十五块工资,笑笑过去上头没有婆婆,还有个儿子孝敬,有什么不好?”
阮吉捏紧了拳头,说:“笑笑才15,李疤头都50好几了,妈,你让她跟他过不是糟蹋人吗?”
郑水仙说:“家里养了她十几年,你说她做不了事,好,养着她在家里玩,十几年白吃白喝,什么都不干,你看看,这一家子,就她白白胖胖的,谁糟蹋她了,她舒坦了十几年,现在家里都快有人饿死了,你跟我讲糟蹋人?你要等有人饿死你才满意?”
阮吉一哽,说不出话来。
这事两方僵持着,没有决定下来,但是其他几房的孩子都知道只要阮笑嫁出去就能有饭吃,所以去阮笑那儿嘴碎了,把阮笑吓哭了,刘兰哄了许久才哄她睡着。
刘兰想了许久,喃喃地说:“要是东升没丢工作就好了,至少还能帮衬一下家里。”
阮吉皱眉,板着脸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你别总在东升面前提。”
刘兰抹起了眼泪,说:“我就是觉得心慌,没盼头,你说东升在城里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丢了工作?问他他又不说,现在好好的一个高中生,读了书的知识分子回来种田,白白让人家笑话。”
阮吉“啪”了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叫你别再说了,你还说,你这个当妈的,硬要往儿子心里剜肉你才舒坦?人家怎么说是人家的事情,我们过好自己的就行,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刘兰一顿,擦了擦眼泪,说:“我就是……哎。”
她也说不下去了,“我去看看今天做什么吃。”
她起身去了厨房。
阮吉喝完了茶,擦了擦脸上的汗,扛着锄头又出去了。
*
阮笑醒来的时候,还有一瞬间的恍惚,“妈妈。”她叫了出来,随着眼前渐渐清晰,阮笑的眼睛睁大了。
“笑笑。”有人听到了阮笑的声音,推门进来,看见她醒了,欢喜地跑了过来,“哎呦我们笑笑醒啦,我刚揍了二狗一顿给你出气,你别难过,谁敢把你送出去,我跟谁急,哥哥保护你。”
来人弯腰,吧唧一口亲了一下阮笑。
阮笑瞳孔猛缩,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三哥哥?”
阮清明愣了一下,随即“哎”了一声,“我们笑笑能认人啦?”
他有些疑惑,但随即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阮笑的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东西,塞到了阮笑手里,压低声音说:“笑笑,你藏着吃,别让别人看见了。”
又怕阮笑听不懂,想了想,从小包里拿出一小块,塞进了阮笑嘴里,“喏,这是芝麻糖,你吃了再和我要,怎么样,甜不甜?”
阮笑舌头抵着那块芝麻糖,轻轻地吸吮了一下,甜腻的甜味瞬间就扩散开来,也许是身体太久没有摄取到这种味道,她的腮帮子有一瞬间的酸软,舌底分泌出大量的唾液来。
阮笑吃过很多比这个还更好吃的糖,但这个时候,这块芝麻糖却那么甜美,叫人情难自禁地落下泪来。
“哎,你怎么哭了?”阮清明急了,连忙伸手给阮笑擦眼泪,“别哭啊,是不是太好吃啦?”
阮笑点了点头,哽咽着说:“好吃,好好吃。”
她眼里含着泪水,看着轮廓朦胧模糊的哥哥,轻声说:“哥哥你也吃,这个糖好好吃。”
阮清明迟疑了,他伸出手给阮笑擦了擦眼泪,注视着阮笑的眼睛,说:“笑笑,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能认出我来了?”
阮笑伸出细瘦的手,抱住他的腰,“你是三哥。”
阮清明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攥住了,连呼吸都轻了起来,“笑笑,你能认出我了。”
过了一会儿,阮笑被阮清明拉到了外边,“妈,你快过来,笑笑认我了!”
在阮家人大都饿得没什么力气的时候,阮清明倒是显得活力满满,中气十足,不像是饿了肚子的人。
刘兰被他嘹亮的声音唤了过来,不止是她,还有其他几房的孩子,都凑了过来。
刘兰擦着手跑过来,呵斥道:“你妹妹刚休息,你拉着她跑干啥?”
阮清明指了指阮笑,兴奋地说:“笑笑认我了!”
刘兰瞪大了眼睛,低头去看阮笑,只听阮笑对她扬起了一张笑脸,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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