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明明灭灭,声音似远似近。叶瓷对这种夜晚一点儿都不陌生,在好些年前,她和她的摄影前辈一起度过了无数个类似的夜晚。
火堆旁的几个人睡得并不安稳。安妮蜷在她的怀里,似乎做了噩梦,口中呓语“妈妈”和“爸爸”;卫音荷被冻得厉害,缩着的身子直打颤;谢离将头枕在膝盖上,身体一下一下往侧面倒,睡姿看着就很辛苦。
叶瓷投了几根干枝进去,让火势变大了些。
她又盯着乱舞的火焰看了几分钟,然后抱着安妮轻轻挪动到谢离身边,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他的后背。
有了着力点,谢离总算睡得安稳了些。
叶瓷将下巴支在安妮的头顶,侧过头看谢离熟睡的脸。
他的五官在起伏的火光中明暗交替,平日里的冷淡被隐在了阴影中,叶瓷眼里只剩下一张更为立体、更为男人的脸庞。
从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到不厚不薄的嘴唇,她不知道自己盯着看了多久,
最后视线停留在那张嘴唇上。
也许是她看的太专注了,所以当那双紧闭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时,叶瓷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等她心里一惊蓦然移开视线时,却此地无银三百两般,恰好落进了那双眼睛中。
叶瓷垂眸盯着烧得通红的树枝,谢离看着她的侧脸,两人都没有说话。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干枝燃烧后的噼啪作响。当然,叶瓷的耳中还有自己“扑通扑通”快要震破胸腔的心跳声。她几次张口,却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都说黑夜具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也有让人变得脆弱的力量,那些若无其事,叶瓷突然就没有力气去维持了。
“几点了?”不知过了多久,谢离低声开了口,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叶瓷怔了怔,几秒后才将搂住谢离后背的胳膊收回来,低头看了眼腕表:“才十二点多,你再睡会儿吧。”
谢离伸长腿舒展了一下,站起来,“我再去捡些树枝。”
叶瓷默然无语地望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用手捂住了脸。
谢离并没有走多远,他倚靠在一颗树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低头寻找能用做柴火的折枝。
当他捧着一些树枝回来时,叶瓷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神情变得自然。
尽管两人还是没有说话,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消失无踪了。
谢离用一根细长的树枝拨弄火堆,有无数火星飞起来。叶瓷看着看着,问道:“不睡了吗?”
“嗯,不困了。”谢离应道。
“几月份去美国?”
“八月。”
“暑假回家呆着?”
谢离顿了顿,“不一定,教授那儿还有项目。”
“......听榉哥说你大学的所有费用也是自己承担的,他们心里是不是对我恨的牙痒痒?给你做这样一个不好的表率,一年到头不怎么着家。”
“没有,”谢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们其实,为此骄傲。”
叶瓷轻叹:“所以男女的确有别。”
谢离没有接下去。火堆已经烧得很旺,他放下树枝,看向叶瓷,“你以前在非洲是怎么过的?”
叶瓷毕业后的那两年多,跟着摄影前辈穿梭于世界上各个原生态的地方,其中在非洲呆的时间最长。对于这段经历,她极少向其他人提及。当年回家后她曾给谢离看过一些照片,但具体经历并没有述说。
她回忆了半晌,曾经的一幕幕涌上脑海,连许多细节都栩栩如生。那是一段既生动有趣,又寂寞无聊的日子。
“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待。”
谢离不解。
叶瓷噙着笑继续说:“等待最合适的光线、最恰当的季节和气候,以及我们希望看到的场景。我的耐心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呢。”
“危险吗?”
“唔,我要是说不危险,你肯定是不信的。但都是我们可以应对的,否则我当年也不能活蹦乱跳地回去。”
谢离静默了片刻,才接着问:“那,有趣吗?”
“嗯。”叶瓷道:“有无数全然新鲜的事物,世界因此变得更为广阔。当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成就感也是无与伦比的。”
“那你为什么最后放弃了那种生活?”
“因为我也想去尝试尝试别的生活。”
而且,她不能一直做个只考虑自我的人啊,那种冒险的日子,要承担风险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家人。叶瓷在心里补充道。
随着谈话的进行,叶瓷的心情越来越平静。她想起了最近困扰自己的另一个问题,于是问道:“谢离,你的梦想是什么?”
谢离不明所以。
“啊,提到梦想,总觉得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叶瓷轻笑了一声,“不说梦想,你有什么目标吗?”
谢离点头道:“有生之年获得普利兹克奖。”
“建筑界的诺贝尔奖啊,有志向。”叶瓷笑道,“我啊,可能是因为一切的‘得到’都太轻易了,所以没有这种贯彻始终的目标。”
谢离看着她苦恼的模样,道:“你以前说要做个被历史记住的人。”
“呃,你记性真好,那还是我十来岁时说的吧。”叶瓷摸摸鼻子。
“嗯,我也不想被历史淹没,所以我想要普利兹克奖。”
叶瓷对上谢离认真的表情,她低下头,陷入了思索。
“你睡觉吧,下半夜我守。”谢离又道。
卫音荷是被滴落在脸上的水珠惊醒的,她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头顶的一片叶子上又凝结了一滴水珠,将落未落。她赶紧把头挪开。
天色还未大亮,身上又冷又潮,只有身前传来些微热度。烧了一晚上的火堆此刻只有微弱的火焰跳动,散发出最后的余温。穿过火堆,视线落到对面时,卫音荷瞪大了眼睛。
叶瓷的头靠在谢离胸前,抱着安妮偎依在他怀里睡得正熟。忽略安妮的发色,这就是一幅非常和谐的一家三口的画面。
卫音荷的视线怎么都挪不开,直到谢离慢慢睁开眼睛,与她对视上。
谢离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卫音荷难堪地咬住下唇低下了头。过了会儿,她鼓起勇气抬起头,难以理解地小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有关系吗?”谢离声音冷淡。
卫音荷愣了下,勇气重新消散。她低着头静坐了片刻,不经意间发现脚踝的肿胀已经消除了不少,痛意也不再那么明显。于是她扶着树干站起来,慢慢地走开了。
叶瓷醒来时背靠在树上,有阳光穿透树叶洒落到她身上,成一块块光的碎片。其余人都已经醒了,谢离不见人影,安妮和卫音荷正蹲在一些植物前用空了的矿泉水瓶接叶片上的露水。
没想到自己在野外竟然能睡得这么熟,叶瓷汗颜。她站起来伸了个拦腰,感觉昨天的疲倦一扫而空,满满的能量充溢全身。
“姐姐,你醒了!”安妮奔过来,“哥哥先去探路了,他说这个水能喝。姐姐,给你。”
瓶子里有五分之一的水,也不知道她收集了多久。叶瓷谢绝:“你自己先用。”
卫音荷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奇怪。叶瓷没放在心上,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对讲机,把开关打开了。
对讲机里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接着是几道不同的人声。
安妮和卫音荷也围了过来,叶瓷朝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继续听对讲机里的对话。几分钟后,她把开关关闭,世界重新清净了。
“他们说什么了?”卫音荷关心地问。
叶瓷摇头:“不知道,我也不会N国语。”
卫音荷:“......”
叶瓷又道:“不过,从他们说话的语气来看,情况应该还在他们掌控中,我们继续安心在这里面待着吧。”
卫音荷脸上又浮现出昨天的那种惧意:“他们好像在找人。”
“找人?”叶瓷没听房东太太提过这一点。
“我们都被赶到教堂后,他们就下来一堆人在人群中翻找......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恰好谢离回来了,叶瓷和他的视线对上,她表现自然,招招手让他过来。
“我认识的人告诉我,那些武装分子是N国的一个反政府组织,想用麦镇的所有人交换他们被抓的头领。而麦镇的这些人里面可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们认为足以让政府妥协的人物。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他们谈判的结果。”
“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卫音荷哭丧道。
“不知道。总之我们也不要深入森林,就在边缘地带生存下来吧,我不会让你们饿死的。”
几人收拾了一番便再次上路。
谢离提前探过路,虽然没有找到他同学留下的记号,但划出了可能存在水源的方位,叶瓷对他的判断基本认可。
休息了一晚后,大家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卫音荷也能自己走了,就是走得不快。路况复杂,本来他们也走不快,所以这点也无关紧要了。
空腹出发的结果就是,一个小时后,大家的肚子接二连三叫唤起来。
叶瓷正在犹豫要不要停下来把剩下的那点食物分了,就听见谢离说:“有水声。”
她支起耳朵听了听,果然不是幻觉,“找到了水我们就休息,说不定水里有鱼,我们还能吃顿烤鱼。”
卫音荷顿时振奋起来。几人跟着谢离,朝着水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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