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晴。
阳光穿过卷帘门的下摆蛮横地照进来。
他们此处除外。
陈离安退回去，低下头任由别在耳畔的头发脱离桎梏挡下她大半张脸。
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干水分的鱼，怎么也无法顺畅呼吸。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她低着头看自己摊开的手，轻声问。
周围吵闹不已，她的声音打了几个颤最后还是飘进他的耳朵里。
一股莫名的不安几乎席卷了他的全部心神，可看着她，却说不出任何话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那句话就那样横冲直撞地撞进他的心里。
“过几天，是我妈的生日。她今年，该50岁了。”
50岁，应该退休了，她记得她从前答应过，等她退了休就给她报很多个旅游团，那些年因为她没能去过的地方都让她去走一遍。
只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在我妈墓前发过誓，要自尊自爱，不往后看，不恋旧人。”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北市的雪厚厚堆了一层又一层，雪花如同飞絮，遮天蔽日，盖住的不止她穿着红色羽绒服的背影，还有出租车司机的视线。
而她母亲就倒在了那辆出租车前，鲜红的的血液源源不断流出来，变成漫天雪白中最刺目的异色。
她的时间好像也停在了那一刻。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那一天，她和陈兰在家大吵一架，而陈兰为了追夺门而出的她，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她早就知道，生死无常，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即使在临床上送走那么多败于疾病的病人也抵不上亲眼看着自己母亲死在眼前的分毫无力。
她是个医生，可也只是个医生。
不是神，没有规避劫难，起死回生的能力。
从那一天开始，陈离安就患上了病，她既做不了医生医别人，也做不了正常人医自己。
她的病是罪孽，残忍真相，此生无解。
从此后都是在负罪而行。
陆上也不说话，谁都清楚，那个冬日是他们之间的禁忌，但凡提起，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两败俱伤。
良久后他试着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像是艰难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低沉得不像话。
“阿姨的……和我有关系吗？”
他知道，那个字被上了封印，在她心里和往事一起落了锁。
陈离安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陆上看着，懂了。
双手用力握紧，掌背的青筋爆起，拼了命去忍耐。
“我知道了。”声音已经发不出来，只剩丁点儿飘摇的气音消散在空气中。
“对不起。”他说。
身体逐渐变得僵硬，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外面几桌客人头上，唯独陆上，只觉自己仿佛身处寒冬，身体无一处是暖的。
听到这话，陈离安猛地站起来，揪紧了自己的衣领，“和你没关系，你道什么歉？她是我害死的，有错的是我一个人，赎罪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越说音调越高，她的声音几近变得刺耳。
“和你无关。”
最后她说。
店里人很多，此时皆闻声看过来，陈离安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揪着衣领，胸口剧烈地起伏，额角滴下一颗晶亮的汗珠。
而陆上，看着她，眼里的阴霾久散不去，满满的痛心。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他们明明曾经甜蜜恩爱，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他们初遇在12年，也是这样一个满城欢腾的国庆，她现在街边目送着他坐着出租逐渐远去，那时候，生活还未给她以重击，一切都充满希望。
那天傍晚，太阳还挂在地平线上将落未落，陆上背着光靠在车旁，早晨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甚至理了发，英俊精神，穿着衬衣，胸前解开好几颗扣子，衬衣下摆塞进裤腰里，坦然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大长腿。
而她也加了些许小心思，下身穿了条雾面蓝的百褶长裙，没有搭买来就是一整套的白色卫衣，换了件白色休闲衬衫。
换衣服时就想着，他那么喜欢衬衫的一个人，万一呢……
见了人看到对方果然又穿了衬衣，她却反而故作平静，也不看他，小心翼翼地拎着裙摆缓缓走过去。
他早上开的那辆车明明还停在外面，此时却又换了一辆车，比起之前那辆车的低调，眼前这辆可谓是张狂至极，明黄色的喷漆本就足够亮眼，再加上那个车标。
陈离安试图在自己有限的脑容量里利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儿讯息对这辆车估价，最后的数字吓了她一跳。
在寸土寸金的北市，也足够换好几套房了。
开这么张扬的车，果然是公子哥儿的做派。
陆上给她开了车门，看她一见到这辆车就宛如吞了苍蝇一般无语的表情有些好笑。坐进驾驶座，憋着笑一脸正经地跟她解释，“这车不是我的，是我一哥们儿的，我借着开两天。”
话未说满，这车确实不是他的，可却是叶溶前一晚打牌输给他的，那人宝贝得很，今天一天给他打了无数个骚扰电话要车。
陆上也没真想要他的，也就是为了挫挫他的锐气，谁让那人最近嚣张得很。况且他的风格和他本就不搭，什么东西都是怎么华丽怎么来，那些艳得刺眼的颜色他根本就接受无能。
他也有自己的审美的，再说了他的车库里更贵的车也不是没有，何必去跟他争。
谁知陈离安当了真，“那你以后别开了，你自己那辆不就很好吗？这辆不合适，容易……”
憋了半天，陆上瞧她，好奇她要找个什么理由。
“容易被人碰瓷儿。”
……
非常……有信服力。
前方好巧不巧地碰上了红灯，陆上抽空给叶溶发短信。
陆上：『那辆车我不还给你了，有人说不好。』
对方几乎秒回：『靠！你不还给老子信不信老子跟你拼命！』
接着又是一条：『还有！哪里不好了！老子的宝贝天下第一好！』
陆上：『有人说，它容易被碰瓷儿。』
叶溶良久没有回短信，陆上便悠悠地收起手机，心情很好地看着前方的数字缓缓跳转。
开出去不到两分钟，叶溶直接一个电话闪过来。
陆上的手机连了车载蓝牙，一接通，叶溶咬牙切齿的声音就通过喇叭传出来，吓了陈离安一大跳。
“艹！哪个混蛋诅咒老子要被碰瓷儿！”
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的“混蛋”1号陈离安瞠目结舌看向陆上，显然是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告了状。
“混蛋”2号陆上笑得眼角都上调出一个开心的弧度，咧开嘴回他，“叶少，叶大公子，咱这都是为了您的身心健康着想啊，搁你家老爷子来了指不定要给我发张锦旗呢，怎么您就不领情呢？”
算他有良心，没把她供出来。
这个人大概就是陆上那个朋友，看样子他们关系不错，和他一起的陆上气质都不同，她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他这么“活泼”又毒舌的样子。
“靠！靠！靠！”对方一连骂了三句脏话，丝毫没被带偏，“你还没说呢，谁诅咒老子！我不搞他一顿，难消我心痛之恨！”
……
陈离安一脸无语，盯着通话界面久久沉默着。
“你叫他来跟我打一架！”
备注“孝子叶溶”的人持续性炸毛中……
听到这里，陆上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这短促的笑声消散在空旷的车厢里，对方听没听到她不清楚，可陈离安却是听了个真真切切。
幸灾乐祸！她瞪他。
偏偏叶溶对上她的目光，还憋着笑毫无眼力见儿地跟她对口型。
“他、说、要、你、跟、他、打、架。”
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的陈离安沉默了。
她要不现在跳车算了吧？
就等她瞎了狗眼……呸，瞎了人眼。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电话那头的人怒气未消，“砰”地不知踢到什么发出好大一声，震得她一个激灵。
陆上是指望不上了，陈离安愁眉苦脸的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用此生最温柔的声音对着电话开口，“喂，您好。”
开场白倒还是不变。
“我叫陈离安。”
……
电话那头也诡异地沉默了……
随后……
“靠！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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