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边走边聊,没注意已经到了马行街北段,旁边便是京城第一酒家——遇仙楼。遇仙楼是三层大楼,楼间用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建陵文人赞它“上可延风月,下可隔嚣埃”。楼中装饰更为华贵,雕梁画栋如阆苑琼楼,所有器皿均用金银制成。
除了环境摆设,遇仙楼更以皇都春、珍珠泉、玉练槌三大名酒闻名于京,文人墨客莫不趋之若鹜。然而在遇仙楼,一壶美酒需五十两,一顿佳肴不下百两,实是达官贵人方可消受。
若眉看两位主子聊得不亦乐乎,半点没有回府的意思,给另一旁的坠儿使了个眼色,对着傅琬妍柔声道:“小姐,天不早了,夫人还等着小姐回去呢。”坠儿也可怜巴巴的说道:“小姐上回回去晚了,老爷就发了火,今日还是早些回去吧。”
傅琬妍正准备把两个丫鬟好好教育一通,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个人形般的物件从遇仙楼上摔了下来。
傅家小厮闻声忙赶到两位小姐身前护着,傅琬妍透过小厮,只见遇仙楼前一片混乱,来往行人纷纷驻足。那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只阵阵哀嚎,身下又一滩血迹,也不知伤势如何。
很快便有六七个侍从打扮的从楼里蹿了出来,围到那人身边,众人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哎呦我的二少爷呀你怎么样了?身子还能不能动?”又听到“伯爷知道了要心疼死!定要伤你的人百倍奉还!”
傅顾二人相视一笑,便知道又有热闹看了,哪里愿意走。两个丫鬟拦不住,只得左右贴着自家小姐,让小厮在前面护着,挤过围着看热闹的众人,离那瘫在地上的少爷只几步之遥。
傅琬妍看那人被小厮扶着半坐起来,一身紫金长袍摔的没了形,发冠歪在一边,额上鲜血直流,嘴上还不停叫骂,只是有气无力的,旁人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傅琬妍越看那人越觉得眼熟,忽的一惊,抓住顾灵珺的手嚷道:“这不是萧翎清吗?”
顾灵珺眯眼一看,果然不是萧二公子又是谁。两人嘴上不说,脸上简直乐开了花,正想着是哪路好汉这么剽悍。只见又从遇仙楼里走出几人,领头那人是一青年公子,身量极为高大,穿一身玄青色绣云纹锦袍,并无半点华贵配饰,可是个人就能一眼看出他的尊贵来。
身后两名玄衣抱剑侍卫,一人普通样貌,长脸,表情淡漠,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眼神中的狠厉。另一人样貌倒好些,可自眉间到下颌那一道可怖伤痕,让人不敢多瞧。众人均被这主仆三人气势所震,屏气凝神,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傅琬妍脖子一凉的感觉又来了,她不自觉就抓过了顾灵珺的手,正准备低声告诉好友,却听到萧翎清哑着嗓子叫道:“齐慎你等着!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王爷又如何?自恃功高早晚……”后面却被小厮捂住嘴听不清了。
众人闻之表情大变,暗叫不好,恒王齐慎,恒王齐慎,便是黄口小儿也知道那一月前大胜回朝的天潢贵胄。一个实权王爷,残暴之名传了多年,遇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公子,能给他什么好果子吃?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地上那人啊的一声惨叫,震的人耳膜生疼,后来却又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了。
傅琬妍吓得偏过脑袋,不敢细看。顾灵珺生在武将之家,战场缺胳膊少腿的故事听得多了,也没什么忌讳,定睛看去,只见萧翎清脸色发紫,左臂被一只短箭射穿,那箭也不知是怎么使的,箭头竟有半截钉在了地上。
小厮瘫倒在一旁,骇的白了脸,想把箭从地上拔出,可看到连着自家少爷血肉模糊的胳膊,一个个不知如何是好。
顾灵珺低赞一声“好箭法”,只听那脸上带疤的侍卫吐了一句:“无名鼠辈,废你条胳膊给王爷赔罪。”
众人大骇,有胆子小的姑娘已然晕了过去,更多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生怕一不小心招惹了眼前这尊煞神,恨不得自个儿钻个地洞躲进去。
萧翎清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其中有个圆脸小厮,大概是平时很得用的,对着恒王一通磕头,嘴里不断念着:“王爷恕罪,王爷海涵,求求您放过我家少爷”,那头磕在青石板路上砰砰直响,众人听了都觉得脑袋疼。
恒王视而不见,径直穿过人群。一个掌柜样貌的中年男子哆哆嗦嗦的牵了马来,恒王一跃而上,两侍卫紧跟其后,不多会就不见了身影。剩下一群腿软的围观路人,互相搀着散了开。平日一脸春风得意的掌柜,此时靠在自家楼前,两眼汪汪,眉头皱的打了结。
傅琬妍长出了一口气,不敢多看,拉着顾灵珺就往自家方向跑。只听到后面一声“小珺”,回头一看,浓眉宽脸的顾家大公子顾铭郁正从遇仙楼出来,他一身黑色骑装,脸色却比衣裳还要黑。
原来,顾铭郁自领了六品骁骑尉后,日日迎来送往,想请他吃饭的人从城东排到了城西。
这里面有个缘由,恒王回京后,朝中百官、世家勋贵,没有不想巴结的,有的想把女儿送过去,有的想给儿子谋差事,就算什么都不求的,看身边人都在攀附,生怕落个下风,也只好跟着巴结。于是恒王府邸,也就是先前崇王旧宅,日日门庭若市,各家捧着搜罗来的奇珍异宝排在王府门前,成了京中一景。
恒王初时只留礼,不见人,后来大概是不胜其烦,凡上门者,皆棍棒赶出。众人无法,见不到恒王,王府的侍卫也都是一副生人勿近样,最后只好把主意打到了顾铭郁身上。传闻顾骑尉在恒王手下颇得赏识,骑尉本人也性格随和,极好说话,请他做个中间人也未尝不可。
可怜顾铭郁年初在柔然时,除禀告战事、听恒王调遣命令外,与他十句话都不曾说过,半分摸不透那位的性子。可同僚相邀、上级来请,顾铭郁实在推脱不掉,耐着性子赴了几次,又厚着脸皮上了一趟王府。恒王算是赏脸见了一面,不过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搞的顾铭郁一头雾水的回去带话。
这晚,步司都指挥使魏常宁魏大人做东,包下遇仙楼最好的雅间,请了左金吾卫将军和一并武将作陪,终是邀到了恒王殿下赏光。顾铭郁品级最低,却坐在金吾卫将军右侧,实在是汗颜。
原来,魏大人有一独子,年初因殿前失仪被圣上斥责,免了侍卫亲军的职,后又行为不检,带着仆众在茶肆里殴打一名平民男子,那男子也是个厉害的,直接闹到了衙门告御状,圣上闻之大怒,直接把魏公子发到了岭北之地。
魏大人爱子如命,皇上不见他,便求到皇后、贵妃处,却也是泥牛入海,半点讨不到好处。魏大人这才接受了事实,又使了各路关系,才帮儿子在岭北过得舒坦些。
魏大人在家事上糊涂,国事上却看得准的很,如今恒王回朝,他知道圣上心里对这皇叔有愧,更何况如今还要倚重他。早年皇家很是冷落了这位王爷,如今不怕他要东要西,就怕他不提要求,若是恒王能开口替自己求个情,圣上万万不会驳了他面子。
原本这场宴席进行的极为顺利,魏大人正要开口说正事,却迎来了个不速之客——萧翎清。萧翎清先前在二楼雅间狎妓喝酒,正玩得不亦乐乎,忽听到小厮说恒王正在楼上,便想带着两个美貌□□去敬个酒说句话,也好结交一番。
这也是该他不走运,要按平时,萧翎清绝不是个冒失之人,这晚大概饮多了酒,又被爱妓激了几句,一时没控制住便冲到了楼上。
恒王哪里会理这种纨绔公子,魏大人急得让下人扯走萧翎清,偏偏他习过武,力气倒不小。萧翎清旁边的一名□□,平日嚣张散漫惯了的,看那上座之人身份尊贵又不苟言笑,便生了促狭之意,凑到恒王边上便要喂他喝酒。
可惜她还没挨到王爷的衣角,便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了两只筷子,把她两只手钉在了八仙桌上,待看清自己的双手,那□□两眼一翻,当场就晕死了过去。萧翎清也不知哪里生的底气,上去便要报仇。
恒王端然于上座,动都未动,身侧那长脸侍卫三两下就把萧翎清踢下了遇仙楼。
出了这档事,哪里还喝的成酒,顾铭郁和一众大人惴惴不安的把恒王送下楼,没成想那萧翎清人都糊涂了,还不知好歹的乱嚎,后来便又出了那一岔。
魏大人恨极了这宵小之徒,糊里糊涂的坏了他的大事,今后只怕没有机会再向恒王求情了,心里不禁把平承伯祖宗三代都问候了一遍。
顾铭郁呢,虽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到底他新领的赏,恒王也是受他所邀,萧翎清再不济,也是平承伯的嫡子,如今受了伤,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置。
顾铭郁心里十分不安,没有心思再多停留,便把顾灵珺领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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