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回宴南柯一子7
日头下的湖泊仿佛一颗晶莹剔透的巨大翡翠，几条小船嵌在湖泊之上，一动不动，时间如同定格了一般。此时此刻，湖心亭那处也有如被按了暂停键，江汀岚默默地坐着，而西门雨实看着盲者，就好像看着一个不知名的敌人。
她那双线条柔和的眼睛凌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但仔细一看，却又是瑟瑟发抖的，带着莫名的惊惧与害怕。自从穿越过来，江汀岚就从未见到过西门雨实露出这般的神情，在她看来，凤府足够安全，原主凤卿卿的身旁，也足够安全。
江汀岚问：“西门？”
西门雨实没有回答她，她就似乎是魔怔了一样，好半晌，她伸出手，在盲者的眼前晃了晃。
白衣盲者没有丝毫的不对，跟普通的瞎子没有什么两样。
江汀岚又唤道：“西门？”
西门雨实如梦初醒，她呼出一口气，一开口，声音都有些抖：“没、没什么事，我认错人了。”
江汀岚还未说什么，对面坐得笔直的盲者已经开口了：“你将我认成什么人？”
西门雨实终于放了心，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到了江汀岚的身后，擦了擦面上的虚汗。江汀岚见恩人询问，又将视线投向西门雨实，她其实也是有点好奇，不过，她并没有附和着开口，恩人一个人问就好了，西门雨实不想说的话，她开口不过是多了另一层的逼迫意思。
“哈哈……”西门雨实轻轻地笑了一声，她扳过江汀岚的脑袋，为自己之前的反常找到了一个新的理由，“噩梦里的一个人，真是抱歉。”
江汀岚知道她并没有说真话，不过，这并不要紧，她对盲者说：“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吗？这片湖挺大的。”
盲者道：“是的，这里的船开得很稳。”
西门雨实问：“你会划船？自己来的？能看……”
话才出后，她自知失言，闭嘴不谈，江汀岚补救道：“我们是说，这边风景不错，但也不适宜呆太久，所以，冒昧一问，我们离开的时候，能请您同行吗？”
盲者不说话，他缓缓地起身，似乎在感受什么，很可惜，这个时候，湖心亭一点风都没有。
江汀岚看看西门雨实，实在是不太知道要怎么说话了。
西门雨实也皱起了眉……
就在气氛越来越沉凝的时候，盲者突然开口：“不用这么客气，我名玄徽，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江汀岚之前不大注意，此刻想来，应该是她紧张的时候口头禅的‘您’让对方在意了。她怀着歉意地笑笑，思及玄徽看不见，她回答道：“玄徽公子，我……”
“凤姑娘……”他这样说。
江汀岚一愣，西门雨实奇怪道：“姑娘都还没介绍呢，你就知道她了？”
玄徽侧面回答道：“说来，我和凤姑娘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江汀岚想到自己曾与恩人撞过，或许是什么时候报了姓名吧，她记不起来了：“是的，那日和玄徽公子在街上偶然相遇，今日居然还能再见，巧了。”
西门雨实走在江汀岚侧后方，撇眼看见湖心亭角落有一根盲杖，她匆匆走回，拾起。江汀岚则跟在玄徽旁边，两抹霜色行进在竹桥上，迟来的风吹过二人，吹起玄徽身后长长的黑带。
西门雨实仔细地看着手中的盲杖，同一时间，江汀岚突然停步，对玄徽微微一欠身。虽然她知道玄徽看不见，但心中的一抹仪式感仍旧驱使着她这样做了，江汀岚决定，从今天起，她会抛弃掉这种多余的仪式感。
玄徽说：“我将东西落在亭里了。”
西门雨实出声道：“公子，你的盲杖……”
江汀岚道：“忘拿了吗？上一次，玄徽公子也是忘记带了？”
玄徽道：“不，我只是觉得它有些多余。”他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小声道，“多谢凤姑娘的南柯子。”
江汀岚惊讶道：“你知道是我？”
玄徽道：“兴许姑娘没有注意，但你走过的地方，不太一样。”
西门雨实匆匆跑来，将盲杖给了玄徽，江汀岚还在思索那句‘不太一样’，前方小船已经驶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一条可容纳三人的小船，江汀岚她们之前坐的船不够合适，西门雨实特地用手势在竹桥边另外招了一条。西门雨实率先跳入船内，拿着撑杆，江汀岚在桥上等了会儿，都没有等到玄徽进船。
西门雨实已经等了好些时间，这会正朝她招手。
江汀岚说：“玄徽公子，请。”
玄徽道：“姑娘，请。”
江汀岚无法，直接跳了下，站在了船中，玄徽拿着盲杖，最后轻巧一跃，落在了船尾。
小船动了起来，如今位于后头的西门雨实正动着撑杆，江汀岚感受着湖泊上的风，轻声问道：“玄徽公子还在卖画吗？”
玄徽道：“自然。”
江汀岚不无玩笑地说：“可我几次经过那里，都不见你。”
玄徽道：“下一次你去，我定然在那里。”
“嗯？”江汀岚发出一声疑问，随后，她笑笑，点点头，“那我下一次就去拜访了，说来，公子那里有什么画？”
玄徽没有回头，即便知道他是看不见，江汀岚却总觉得这样对话的感觉，不大好。
玄徽说：“没有什么画，你要什么，我画什么。”
江汀岚踩着竹箬，努力走到玄徽的那个格子里，小船晃了几晃。西门雨实喊道：“卿卿别动，你再动，船要翻了。”
江汀岚也跟着船晃，她对西门雨实摆摆手，但动作还没做完，人已经要朝着水里栽去了，玄徽扶住了她的手，身子向旁一侧，给她腾出了些许的位子。他们两人站在船尾，竟然意外的和谐。
江汀岚说：“我过来了。”
西门雨实道：“船差点翻了，你真不省心。”
江汀岚看看自己和玄徽，又看看西门雨实，心中发笑，没想到西门雨实看着身材中等，但实际却那样重，一个人竟然抵得上玄徽和她两人的重量。
江汀岚说：“好好，我不省心，抱歉。”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经驶出了好远，江汀岚发现，回来的这次，似乎比过去快了不少，她有些奇怪地探头朝外看去，但没看几眼，她又转头来，对玄徽道：“你说，我让你画什么，你就画什么吗？我如果让你画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你要怎么样？”
玄徽问：“比如？”
江汀岚说：“传说中有一物，名为恶胆，你能画得出来吗？”
玄徽又问：“你怎么需要这种东西？恶胆不是个好物。”
江汀岚惊讶道：“你知道恶胆？”
玄徽说：“略有涉猎。”
原本不过是想要小小地玩笑一番，如今竟然有了重大突破，江汀岚心情格外愉悦，她请求玄徽将有关恶胆的信息默写一份出来。玄徽虽然不知道自己曾经救过江汀岚，不过，他显然对她颇有好感，这样一个随手为之的事情，做了也无妨。
于是，江汀岚先遣了西门雨实回去，自己则是跟着玄徽，去了一处笔墨摊。摊主人本是做笔墨生意，江汀岚来了，二话不说就放了一锭银子在摊上。摊主人先是咧嘴大笑，将银子揣进口袋，而后，他一抬头，便见到江汀岚，他说话的声音都不利索起来了：“凤、凤、凤姑娘……”
江汀岚点点头，道：“借你摊子一用。”
那处，摊主恭恭敬敬，玄徽也抬笔，正欲写下第一个字，不远处的地方便哄闹了起来。江汀岚朝着声源望去，却见一个貌似入口的地方闹哄哄的，好像出了什么事情。玄徽放下笔，对江汀岚道：“下回再给你罢。”
江汀岚说：“也是，这处人太多了，走，我们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说着，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问：“你要一起去吗？”
玄徽拿着盲杖在地上点了点，而后，他道：“这边是交易之处，最近能闹起来的事无非两件——南柯子、尚卿国师真迹，你真的要去？”
江汀岚看了眼背上的画卷，又看了看玄徽。她想想也是，这种热闹凑得烫手，搞不好还会把火往自己身上引，于是，她对玄徽说：“你说的也是，那我们去其他地方吧，这边没有什么好的。”
只是，江汀岚还没离开，便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真迹？假的！假的！你们看看这个墨迹，都没有干！”
有人道：“这分明是你自己挑的，你说这可能是正品我们才卖与你的。”
“我哪里知道你们居然找到这种可以乱真的赝品，只看影像，我哪里能分辨出真假！”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江汀岚挑了挑眉，对玄徽道：“足以以假乱真的赝品？什么赝品这么牛，应该是他眼力不行吧。”
玄徽道：“眼力当然不行，墨迹还没干的话，在影像中也是看得出的。不过，地下拍卖场应该不至于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就算是赝品，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
江汀岚笑道：“你手中有真迹……这赝品该不会与你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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