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以后一朝为人

    昌隆十年春,大都城内一片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市井深处,尽是怡然之色。

    长鸾殿中,檀木雕花贵妃椅上,卧着一名香腮微驼、杏眼紧闭的女子。

    这时,门外进来一人扰了清净,“公主,公主,您且醒醒,百珍宴开始了。”那人折腿跪在贵妃椅前,轻轻摇着椅上之人。

    椅上之人似受困于延绵梦魇之中,在持续的摇曳下,愈加紧蹙双眉。

    好半晌,她才蓦地睁开眼睛——

    跪着的人见椅上之人醒来,连忙又道,“公主,宁世子来了。”

    这句宁世子彻底将肉墩喊醒。

    她睁眼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檀香,还有周围熟悉的布局景致,颇为不可置信。

    一伸手,发现自己原本毛茸茸的爪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细腻白皙的手。

    再往下,是直立的双腿!

    她猛地伸手摸摸,脸上也是光秃秃的。

    公……主

    肉墩再一回神,也顾不上理檀香,跌跌撞撞地扑到铜镜前。

    镜中,哪里还有原来那副毛呼呼的白脸,赫然就是纳兰长燃的媚脸!

    她还是不敢相信,生疏地动动臂膀,铜镜中的“纳兰长燃”也跟着动了动臂膀。

    随即,肉墩尖叫一声。

    嗓子里出来的不再是喵喵喵的声音,而是,真真实实的人声!

    所以,它被人吃了之后重生居然成为了纳兰长燃!

    纳兰长燃这番疯疯癫癫可把候命的檀香吓坏了,檀香担忧地迎上去,紧张道,“公主,您怎么呢……公主公主,您可不要吓奴婢……”

    “檀香,这外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认清现状的肉墩两手将檀香扶起,问。

    “回公主,是百珍宴开始了……”

    百珍宴……肉墩踱了踱步。

    在上一世还没被吃之前,她有短暂的一段时间是生活在沈国公府的,后来,被当做礼物送给前世的纳兰长燃。

    前世的纳兰长燃是个死性子,可为人却是不错的,至少,对她,还是很好的。

    她记得那会,晚上都是檀香在侍候她,有的时候,她半夜饿了,只要围着檀香叫两声,不管多晚多冷,檀香都会去厨房给它拿吃的。

    可是,最后,她和檀香,还有这长鸾殿,都随纳兰长燃一同命归西天。

    所有的根源,不过是上一世,纳兰长燃在百珍宴上拒绝了沈宴慎的请婚,将他一颗真心扔掷于地。宴后,又大张旗鼓地追求定远侯之子宁世安,让沈宴慎颜面扫地。

    想来也是可笑,纳兰长燃堂堂大源最得宠的公主,放下身段,追求所爱之人。岂料婚后不过一年,所爱之人,便已另觅新欢。那人还是纳兰长燃从前共眠同食的好姊妹,而纳兰长燃的父亲、兄长,更是为人出卖,战死疆场。曾经昌荣繁盛的大源,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上一世那个曾经最受宠的公主,没了父亲,没了兄长,没了爱她之人,终究沦为阶下囚。

    更被所爱之人掏了心窝,丢进她从前的居所。就连父亲唯一留下来的玉玺,也被宁世安设计偷去,假立遗诏,改号称帝。

    直到那刻,纳兰长燃才看清局势。

    弥留之际,纳兰长燃紧紧握住那人衣绢,用仅剩的一口气问,“你可曾爱过我?”

    美人在侧,宁世安甚至吝啬一眼,冷漠道,“未曾。你一个唯貌是图之人,何需真心相待?”

    好一个何需真心相待,纳兰长燃凄然苦笑之后,便当场香消玉殒。

    肉墩看着这一切,暗叹,这般美人,死了着实可惜。不过,她更心疼自己,没了饭碗,她便只能回到沈国公府。

    话虽这么说,可其实,肉墩心里除了为纳兰长燃不值,还有隐隐的高兴,因为,她又能光明正大地爬到沈宴慎的床上,摸爬打滚。

    可谁料到,这柳如是,心肠居然歹毒到连一只猫都不放过。

    她前脚刚迈出殿门,后脚就突然被人装进袋中。

    颠簸了一路,她本以为可以伺机逃跑,下一秒,滚烫的热水便火燎似地盖在她身上,临死前最后一分意识,她听到的柳如是那恶心的嗓音道,“火给我烧旺点,这畜牲命硬,可别让它逃了,若是今晚吃不上猫肉,那明日,你们便都滚出府去!”

    上天眷恋,估计也是觉得她死得冤屈,让她重头再来,回到最初被送给纳兰长燃的时候,最重要的,还是重生到了纳兰长燃身上。

    上一世,纳兰长燃喜欢宁世安,可她不是。

    柳如是那个小贱人居然敢吃她的肉!那很好,一朝让她翻身,无论是沈宴慎,还是大源,她都绝不会再让这一切,重蹈覆辙!

    “公主,您怎么呢?莫不是衣裳不合适,奴婢再给您换去?”檀香见纳兰长燃迟迟没反应,以为是衣裳不合她心意。

    纳兰长燃摇摇头,紧紧地握住她,道,“衣裳很好,”顿了顿,她松手问,“外头,可是还来了谁?”

    檀香边给她整理衣裳边道,“都来了,京中九品以上的官,都来了。”

    “沈宴慎,他来了吗?”

    “来了。”檀香心道,这公主不是从来不主动过问沈世子的事么,今天怎么……

    “走吧。”纳兰长燃别扭地理理头上的金钗,便朝百花园过去。

    ------

    百花园里,早就是一派喜气洋洋。

    宴席,是一个月前便定好的位置,定远侯府的家眷在西二处,而沈国公府的,则是在东二处。

    说起这沈国公,那可是英勇善战,虽然样貌算不上绝美,但也绝对是五官端正,阳刚之相。可偏偏生出来的儿子,却天生的□□脸,大半张,都是肉疙瘩。这一提起他,京中就没有哪个女子,不是仓皇而逃。

    想来是沈国公心知儿子皮相不行,所以沈世子自小便是能文善武,而这□□公子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更可笑的是,这沈世子,听说自小就喜欢宁佩公主。

    可喜欢谁不好,偏偏着就喜欢上这个人人都知道唯貌是图的公主,而且,这宁佩公主,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都是平隆皇帝捧在手心长大的,那是一个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就最近,听说一直追在宁世子屁股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

    若是换做从前,肉墩自然是不知道在这园子的人眼里纳兰长燃是个怎样的人,可死了一次,加上上一世纳兰长燃总是与她吐露心声,她便都知晓了。倘若她没有记错,纳兰长燃从前,似乎是坐到西二处去的,这沈宴慎,也是在今日请的婚。

    但哪怕重活过来,肉墩也不知晓,为何沈宴慎明知从前纳兰长燃喜欢宁世安,还胆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向她请婚,向一个人尽皆知,唯貌是图的女子请婚?

    宴席之上,繁文缛节,就都省了。所以纳兰长燃踩上园子锦布的时候,也就身旁的人略略在行礼。

    只是她无暇去回应这些阿谀奉承的人,她第一眼,便是去寻东二处的位置。

    果然,无论她从何处来,这沈宴慎,总是能一眼看到她。不过,他也就只看了一眼,便很快地躲开了。

    可就这一眼,足以让她满心坍塌,真好,他还活着。

    他身旁还有一个空位,沈国公府人早就齐了,这个位置,留给谁的,希望谁坐的,不言而喻。可从前,纳兰长燃并没有,向那个位置过去。

    如今,她代替纳兰长燃再次,站在这个位置,又一次选择,在西二处同样余一空位的情况下。

    肉墩能察觉到,宁世安在看她。

    人人都以为,宁佩公主,是贪图美貌,才罔顾自小与她一道长大的沈宴慎的感情,去追逐貌若潘安的定远侯之子。

    可其实,所有的开始,不过是纳兰长燃母后出殡那日,宁世安给了处于极度悲伤之中的她一颗糖而已,就是这么一颗糖,让纳兰长燃往后的许多年里,眼中再无他人。

    一直到沈宴慎将即将到手的江山拱手相让,死于纳兰长燃面前的时候,纳兰长燃才明白,原来,那颗她自以为情深意重的糖,始终是比不过沈宴慎舍命的感情。

    且不说上一世纳兰长燃落个什么结局,就说上一世,肉墩便是垂涎沈宴慎已久,可惜,她当时只是只猫,就是有色心,也无能为力。所以,一朝让她成了纳兰长燃,她定是毫不犹豫地,朝东二处过去。

    沈宴慎确实是存了希望想要纳兰长燃过来,但他从来不强迫她。

    可见纳兰长燃当真向这边过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想藏也藏不住,遂随手取过一个杯盏,掩饰嘴角的笑意。

    -

    那边,堆了一脸笑意却落了空的宁世安在父亲责怪的眼色里瞬间黑了脸。

    “怎么,介意我坐这?”纳兰长燃走过去,沈宴慎还端着杯盏,她含笑着,一点也不避忌地,看着他的脸问道。

    闻言,他放下杯盏,为她拉开软椅,回应,“人人都知道的事,为何你却装作不知情?”

    “我该知道什么?”她坐下来,假装看不见那头宁世安瞪得快凸出来的眼睛,故意凑到沈宴慎耳边说,“我知你在笑。”

    被发现,他索性便不掩饰了,逗她,“宁佩公主果然天资聪颖,看常人所不能看,居然知晓我在笑。”

    “我还知晓常人所不知晓的事,你相信吗?”她将广袖服帖地枕在膝上,始终维持着姣好的姿态,尤其是在宁世安目不转睛看向此处之时。

    “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哪怕是终日戴着这副满脸肉疙瘩的面具,依旧是遮不住沈宴慎那双尽是星辰大海的眼睛。说来,这个秘密,也是肉墩无意之中发现的。

    那个时候,她刚被沈宴慎捡回府中,对沈国公府人生地不熟,便日日黏着沈宴慎。就连洗澡,也是寸步不离。

    只是,沈宴慎从来不会让她看他洗澡,都是将她带到与澡房一屏风之隔的更衣处,由家丁照看着,直到他出来。

    某次,看护的家丁临时有事出去,她便趁机蹿进去,居然发现澡桶后案面那张薄薄的、布满肉疙瘩的面具。她登时吓得踢到一旁的杯盏,尔后,便听到沈宴慎警惕地道,“谁”

    她当即拔腿就又逃出去。

    沈宴慎真实的模样,肉墩没见过。不过,她料想,品行性格如此好的一个人,相貌自是不会差。

    况且,他这般模样,她早已习惯,倒也不似这京中传的那般难看。

    “一会来府上坐坐?”他极少主动邀请她到沈国公府,不为别的,只怕被有心之人嚼了舌根。

    “也好。”

    ------

    和纳兰长燃从前说的一样,沈宴慎果然在宴后趁着平隆皇帝龙颜大悦之时主动请旨赐婚。

    “我儿,到父皇身边来。”平隆帝拍了拍龙椅空出来的位置,抬手召唤依旧坐在东二处的纳兰长燃,却不知,眼前的人,除了躯壳,早已不是他的女儿纳兰长燃。

    纳兰长燃软糯地道了声父皇,便从沈宴慎身旁经过,款步走到龙椅上坐下,未有丝毫怯色地看向一园的文武百官。

    “你如何看待此事呢?”平隆帝看看下方站着的沈宴慎,又看看搂着自己臂膀撒娇的纳兰长燃宠溺道。

    这沈国公一家可都是忠义之士,虽说这沈世子长得不甚好看,但平隆帝自小便教育纳兰长燃,人不可以貌定夺。而且,沈宴慎又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人品如何,他当是清楚的,确实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若是长燃愿意,也是喜事一桩。

    “依我看……”纳兰长燃拖着声音,迟迟没有作出回应,先是看看西二处那块的人,又是看看东二处那块的人,最后,目光才落回沈宴慎脸上。

    这番动作,她全然是即兴发挥,只是,上一世纳兰长燃随后说出的话,这一世,她定当是不会再说的。可惜,她都把话恰到好处地停在这,也半点瞧不见沈宴慎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怪是无趣的。

    “你有何话想说便说。”平隆帝以为她是有所顾忌,故拍拍她的手让她定心道。

    “我……”纳兰长燃一副娇羞状将脸埋进平隆帝的怀里,细若蚊声地说,“我本心悦于他。”

    “哈哈哈哈……”亏他还担心是流水无情,谁知竟然早已……平隆帝展眉大笑,随后看向东二处早已站立待命的沈国公府人,喝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至于婚期,朕随后便找人寻个好日子,早日把事情给办了。爱卿你看如何?”

    “此事全听陛下安排!”

    话毕,园中之人皆是齐声道贺。

    与沈国公那边不同的,定远侯这边,嘴上虽道着喜,可脸色,却是由紫到黑,难看至极。

    宴席至尾声,纳兰长燃正欲前往沈国公府闲谈一二,只才刚出了百花园,便与柳如是撞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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