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希自己想明白了关键，可是如何把自己的想法转达给同事，如何最终说服客户接受，并且愿意调整项目方向，依然是一件困难的事。
阿当接受了希希的意见，并且向团队的高级顾问做了反映。可是希希的意见还没有到江一雪那里，就被打了回来：“这个项目进展本来就慢，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客户要什么，我们就给他们做什么。不要没事找事。”
希希还不死心。她将自己对保安集团基本面的分析及相应建议写成一份文档，发给江一雪。江一雪根本没回复。
这周赶上王保安回国，格兰戴尔准备了一次阶段性汇报。江一雪亲自到场做陈述。
希希在江一雪那里，没少吃苦头。但是看到她在报告会上的狼狈，居然生起同情。
毕竟是MGB，在外面风光无限，行业里提起来也是语中难掩艳羡。可是这种民企土豪大老板，半文盲，咨询公司那些金光闪闪的文凭和资历，他一律不认。王保安那臭脾气，训手下人固然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对待乙方更是如同旧社会对待农奴。
抠了一个月的数据，做得无限精美简洁大方的PPT，亮给王保安看，全是喂牛吃牡丹。
“看不懂！”“听不懂！”“什么破玩意儿！”“你们一个周烧一百万就做出来这些破东西！”
江一雪站在屏幕跟前，说一句被怼一句。脸色时白时青，尴尬无比。
希希瞧着江一雪的脸色，忽然心念一动。
江一雪不是一穷二白的平民子弟。她的父亲江尊朴是朴江地产董事长。像江一雪这样的千金小姐，为什么甘心从事高压力高强度的咨询工作，在王保安这种土老板面前低声下气？
同样的问题也可以问江一雷。天资聪颖，背景优越的天之骄子，为什么不回去继承父业，而愿意辛辛苦苦干咨询？咨询行业当然不乏高富帅，被家族送进来当作军训。可是军训而已，干两三年锻炼锻炼，也就走了。江一雷与江一雪，一个在摩根，一个在格兰戴尔，虽然是顶尖咨询，毕竟是为人打工。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手指在键盘上轻点。希希打开朴江地产主页，下载公司上一年度年报，翻至页尾看它的财务报表。
果然，负债率超过85%。
财报往往是刻意美化的结果。现实情况只会更糟糕。
五年前的合生项目，希希就怀疑宫城试图为朴江地产争取合生当合作伙伴。当时她以为，合生董事长杨德生聘用宫城为总经理，就抱有对宫氏与江氏的善意。但是合生项目结束，合生与朴江地产也没有任何业务上的联系。
朴江地产依然半死不活。保安项目是个鸡肋项目，并非高收益。明明推进不下去，江一雪却还抓住不放，因为她看到，王保安也许是朴江地产的机遇。
希希抬起眼皮，斜着眼去打量王保安。王保安正对着江一雪唾沫横飞，一副白痴得要死的模样。可是希希看他的眼光，已起了变化。
王保安不是白痴。
江一雪想抱王保安的大腿，希希能看出来，王保安难道不能？
希希心中一片雪亮：江一雪如此屈尊侍奉王保安，是想抱王的大腿；王心知肚明，故意刁难江一雪，是为了逼她亲口吐露朴江地产寻求合作的意图。
是逼朴江地产服软。
只要对方先服软，王保安就可以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趁火打劫，低价收进朴江的资产。
希希想到这里，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而这时，王保安骂也骂累了，“今天先这样吧。我讲的话你们都记下了吗？回去好好反思反思！咨询费也没少给你们。你们给我做点像话的东西出来啊！”
他抹抹嘴巴，招呼秘书，起身正要往外走。
“王董事长请留步。我们的报告还没有结束。”
希希话一出口，会议室里的人都吃了一惊。
王保安停在门口，背着手转过身，目光落在希希身上。
希希不卑不亢地说：“刚才我们领导为您讲的，是报告的第一部分。我负责报告的第二部分——传统煤矿企业，如何在能源结构变革浪潮中实现转型。”
王保安一愣，“我花钱雇你们来是叫你们帮我搞西岑园区。谁让你管煤矿了？”
希希说：“西岑房地产开发项目，是保安集团整体战略转型中的一部分。如果我们能把保安集团转型的整体格局理清楚，西岑项目的开发思路，也就一目了然了，您说对不对呢？”
王保安打量希希，小眼睛精光闪烁，“你就是那个山西的小姑娘。”
“没错。”希希微笑说，手上已迅速拔掉江一雪电脑上的数据线，接到了自己的电脑上，“董事长，就耽误您五分钟。我要讲得不好，您就像骂我们老板一样骂我。”她打开的文档，是发给江一雪、而江一雪没回复的那个word文档。
就三五页纸。几张图表，几句结论。像最精洁的storyline。连PPT都没做。
王保安已在座位上坐下了。江一雪本想阻止，但大领导既然首肯，她也不能拒绝。只得脸色铁青地抱电脑在旁边坐下。
希希的报告，如她所说，的确非常简洁。
上来先摆结论。
“在战略转型问题上，我们的第一个结论是：保安集团应该在自己的核心业务板块，也就是能源板块上做出战略调整。以煤炭为代表的化石燃料，已不再是未来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主要能源，它必然被更清洁、更可持续的新能源所取代。保安集团应该利用自己在煤炭能源方面积累起来的资本优势，以及国家扶持新能源的政策优势，大力发展风能、水能、太阳能。”
配合结论的几张图表，包括对于煤电在未来二十年总体发电比重的图表，山西省风能、太阳能资源分布情况，美国近二十年煤电为新能源替代的趋势图，以及中国“十二五”国家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规划中的风能、太阳能产业发展路线图。
王保安没有说话。但他瞪大眼睛，听得很专心。
“接下来，第二个结论：保安集团的多元化发展是可行的；但是，保安缺乏地产行业的运作经验，最有效的办法，是通过资本手段，与有经验的房地产企业实现合作。西岑项目可进行联合开发。目前来看，在高级住宅领域具有实操经验，同时有具备合作可能的，是朴江地产。”
文档上没有朴江地产这几个字。希希说出结论，江一雪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王保安不肯说。江一雪也不肯说。两边这样僵持，消耗的是希希的时间——作为新入职的咨询师，在一个项目上耗太久，完全无益于简历。必须速战速决。
希希毫不理会江一雪的脸色，进一步摆数据，列图表，向王保安阐述西岑项目联合开发的可能性，并且翻出朴江地产的年报，给王保安看他们过去操作过的项目。
王保安听得脸上笑意渐起，嘴上却毫不饶人，“小姑娘，朴江地产这么一个烂摊子，你这不是要我去当冤大头接盘侠吗？别人不要的破烂，凭什么我要接？”
希希微笑回答：“董事长误会了。我是就事论事，认为保安集团与朴江地产有合作可能——一个有钱缺人，一个有人缺钱。那么一个出钱，一个出人，把西岑项目做起来，各取所需，岂不皆大欢喜？”
希希汇报毕，王保安瞅着她，像得了一块宝一样，乐得合不拢嘴——会议室一干人都傻了眼。多少次报告会下来，大家都挨骂挨皮了，从来没见王保安露出笑容啊。
但是，希希的结论，王保安并没有当场接受。他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一脸乐呵呵。最后说，“小任啊，你有空给我们公司组织一个培训吧，就讲‘十二五’规划。做公司啊一定要吃透政策。我们公司啊一帮土老炮，脑子不灵光，就得请个大学生，给大伙儿讲讲政策啊。”又对秘书说，“下个月找个时间。中层以上都得到场，好好学习。”
王保安抬脚走了，客户公司一干经理也抬脚走了。会议室里只剩下格兰戴尔的一帮顾问，个个汗流浃背，又都松了口气。
阿当出门时冲希希亮大拇指，露牙小声说，“牛逼。”
希希一笑。
身后有人拍肩。江一雪。
“你跟我来。”
江一雪把希希带到没人的小会议室，关上门，转身亮出一根涂成腥红的手指，“谁让你未经允许，在客户面前大放厥词？”
希希没回口，低下头挨骂。
一面挨骂，一面潜心思索。
对江一雪，她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她不指望化敌为友——也根本不稀罕江一雪这样的朋友。但是，她也不希望继续被江一雪呼来喝去。最低的目标，是让江一雪少管她。最好的结局，是让江一雪乖乖听话。
“你听没听？你别以为我对你没办法。这一次幸好没激怒客户。以后再敢胡来，你信不信，我马上开了你！”
“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希希抬起头来，目光锐利，直盯江一雪。
江一雪恼羞成怒。
“如果当初是你把我招进来的，那么开了我，是打你自己耳光。如果当初你是受人指示才把我招进来的，那么开了我，是打那个人的耳光——有意思吗？”
江一雪脸色青白，却是无法反驳。
希希脸色冰凉，声音亦冰凉：“我知道你恨我。你以为我愿意？当初跟宫城，不是我愿意。你以为宫城找我是喜欢我？不。他喜欢□□。没有我，他也会找别人。”
江一雪面孔煞白。
希希面无表情，“不要把你跟宫城的问题，推到我头上。报复我不是这么个报复法——当初我跪也跪了，耳光也扇了，我被判了刑，我爸爸也死了。”她说到这里一顿，声音沙哑，“——这还不让你满意？继续揪着过去不放，除了把我惹毛，做出一些让你后悔的事，还能有什么结果？”
江一雪咬住唇。她目中怨毒，像是想把希希活剥了。
希希却极坦然，“领导，你不想我跟着，我也不想跟着你。但目前既然是同事，那么就不妨让彼此都过得好受些。你别为难人，我也不为难你。”
江一雪握拳，稍理顺思路，又骂，“过得好受？你在王保安面前提朴江地产，安的什么心？你不知道顾问不可掺杂一己利益。你这么做，置我于何地？”
“我这么做，只是想这个项目快点结束而已。”希希冷冷说，“要是朴江地产不想跟王保安合作，你再耗下去有什么意思？如果只是想端高姿态，王保安这样的老油条，也不会让你占便宜的。倒不如务实些，别谈立场只谈利益，把西岑项目谈下来——对现在的朴江地产，有现金进来，比什么都重要，您说对吧？”
妈妈又来电话问姐夫的情况。可是希希也一筹莫展。
傅新汉那边，电话一概不接，短信一概不回。
周五晚上下班，希希直奔镇南小区。七弯八拐找到地方，梆梆梆敲门，“喂！开下门！我是你们楼下的。你们家厕所是不是漏水了？”
听见屋里男人和女人互相喊话的声音。没一会儿，傅新汉来开门了，“不能啊，没漏啊——”门一开，见是希希，哑住。
回过神来，立马当着希希的面关门。
希希一把推开门，想从傅新汉身边挤进门里去，大声嚷，“姐夫晚上好啊！”
傅新汉将希希拦在门外，压低声音说，“哦，这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刚剃了胡子，还满是泡沫，正拿毛巾擦下巴，“我跟你姐，打算离婚了。”
“打算离婚？”希希抬高嗓门，响得整个走廊都能听见，“我姐姐在医院里躺着，没听你说要离婚呀！”
傅新汉正着急，希希身子一矮，从他胳膊底下钻进门去。
卫生间里出来一个裹着浴袍的女人，见了希希，吃了一惊，“大半夜的，你是……前女友啊？”
希希说，“不。不是。我是你男朋友的老婆的妹妹。”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奸夫□□一通拍。
傅新汉气得够呛，撸了袖子来撵希希。扭住她胳膊把她往门外推。
希希把姐夫的胳膊送到嘴边，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傅新汉痛得哇哇狂叫。伸了胳膊来打她头。希希歪着脑袋避过姐夫的鸡爪，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只防狼胡椒喷雾，对着傅新汉的眼睛一通喷。
傅新汉两眼抓瞎，眼睛疼得要命，咿哩哇啦喊。希希往旁边一跳，乜斜着眼睛看姐夫，话却是冲那个女人，“我姐姐怀了他的孩子，在医院躺着，都快生了。他把我姐姐一个人扔在山西，自己在上海又找了个女的——就是你了。”
说完又瞅那个女人，见她一脸惊讶，又是愤怒又是无措，续道，“瞧你模样你也是不知情的，也算受害者了，那我今天就放过你。这年头男人不好找，我也知道。可是再难找也不能找一人渣吧？”
傅新汉瞎着眼睛向希希冲过来。希希轻巧避开，身子一蹲，横出一腿在他足下使个绊。傅新汉一跤摔倒。希希照着他的裆部一通踢，把旁边的姑娘看得目瞪口呆。
傅新汉在地上抱裆□□。希希抱着手往桌子上一坐，“姑娘你可瞧清楚了。就这么个le se，没胆没种的low货，叫你嫁你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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